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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歌赋] 如黄金的钟磬,在大海深处播种 | 西渡新作10首

6 已有 2277 次阅读   2018-09-26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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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黄金的钟磬,在大海深处播种 | 西渡新作10首

诗是时间的坟场,生活是时间的肉身。对生活着的人是如此。然而,对于诗人,事情却是颠倒的:诗是时间的肉身,生活是时间的坟场。没有如此的信念,甚至没有如此的体验,作为一个诗人,你都是不合格的。

诗的起源早于文字。它的诞生关乎人的本质,也可以说它和人一起诞生,并且作为人的一个问题永远伴随着人。作为永远焦灼的、生动的、关联生命本质的问题,诗无法定义。

对于我们,诗之所以重要,完全在于下面这个事实:诗教给人一种态度,一种开放和自由的态度,就像宇宙的开端

维特根斯坦暗示一个人的哲学是一个气质问题,对此,我们可以补充说,一个人的气质归根结底是一个诗学问题。维氏认为,哲学应该当作诗文来写,然而,诗却不能仅仅作为诗来写;诗在诗之外还应该有点什么。正是这点让诗变得不纯的东西,彰显了诗的活力。

一个批评者最终会明白,他之所以接受一种理论而拒绝另一种并不完全是头脑思考的结果,而与自己的性情密切相关(想想维特根斯坦的话)。与诗学关系最密切的是一个古老的哲学命题:认识你自己

诗应该是这样的一个谜,或者这样的一种热烈的色彩,永远使我们的生命保持振奋。

当诗不能再激动我们的时候,意味着我们把自己交给了死神。

——西渡

Spirits of the Flying Umbrellas | Leah Saulnier

-西渡 -

诗人、诗歌批评家。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研究员。1967年生于浙江省浦江县,198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开始写诗。1990年代以后兼事诗歌批评。著有诗集《雪景中的柏拉图》《草之家》《连心锁》《鸟语林》《风和芦苇之歌》(中法双语,法国Éditions Fédérop),诗论集《守望与倾听》《灵魂的未来》,诗歌批评专著《壮烈风景——骆一禾论、骆一禾海子比较论》。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十月》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等。

/ 但人生却随时

可以,只需要比一场暴雨更小

的意外。/

2017年6月10日,毛州岛

——赠老莫,艺红,冯强

两个小时,我们被一场突来的暴雨

围困在岛上,廿年不见的旧友

两年不见的学妹,和刚刚认识的

新知,两个老男人,和两个

年轻人,扶着栏杆,眺望着

遥远的,似乎越来越远的山水之城

仿佛来到一艘巨轮的甲板上,对面的

磨盘山像是在呼救中脱离我们远去。

我们说话,实际上是在喊叫。

铝合金顶棚上咆哮的雨声

让我们猛然醒悟,空间之外的

距离,仿佛我们也在彼此远离。

一些往事,在两个老男人的心中

浮现,他们曾一起经历过最危险

的事情,这经验让他们镇静

索性躺倒在风雨包围的吊床上。

年轻人总是热衷于提问,老男人们

却不善于回答。他们闭上眼睛

就看到许多张同样年轻的脸,挽着手

走向另一个六月更大的暴雨。

而停止说话的年轻人,正在经历

内心的煎熬,担心这巨轮会不会

沉没,担心遗失的银行卡,晾晒

的衣物,被惯坏的宠物,和爱人……

毛州岛不会在一场暴雨中沉没,

桂林城也不会。但人生却随时

可以,只需要比一场暴雨更小

的意外。事实上,暴雨随时会来

而你,不可能随时带着雨具。

爱你身边的人——我冒充过来人

告诫年轻人:为幸福而随时准备

灾难却不必。幸福,需要爱人照料

灾难,却只能托付给上帝。可怜

而渺小的人,偶然而稀见的幸福……

看看吧,雨过天青,浮云散尽

洪水退下,我们走上泥泞的田塍

但遭遇的不是满目疮痍,而是

田野上金柑吐出的芬芳;滴水的

甜竹林,甚至让年轻人想到,在里边

举办一场别样的朗诵会,毛州岛

的美惠三女神将在其中担任主角

2017/9/7

Masked man with Barrel | Herbert List 1931

清明节从郑州坐高铁返京

火车吞进又吐出人群

好像雾霾吞进又吐出华北平原

太阳之下,伤害一再发生

大地之上,哭泣一再重复哭泣

只有火车更快地奔走

穿越迷茫的旷野,好像穿越空空的祭坛

次第花开,而春天已经不在

燕子飞越天空回到旧巢

空还在,而天已经不在

生殖的器官还在,而生殖的精力已经不在

母亲涨痛的乳房还在

而孩子已经不在

祭奠的仪式还在,而哀悼已经不在

2017/4/4

/ 往前一步,你成为不朽的女神;

往后一步,你返回人间的烦恼身。/

夏 天

(为怀斯而作)

你凝望一池碧水,于盛夏的正午

它透明,摇动,波光闪烁

然后,从远处,云影移入

不断加深它的颜色,越来越深

直到你看不透它,不再清明

化为深渊。它吸引你,如初次

的爱情,你站上它危险的锋刃

一件件脱掉衣服到完全赤身

你宽广的臀部,一如盛大的

夏天展开,甚至连他也不曾

细心地触及。你广阔的脊背

仿佛金色的火焰燃烧,一座

燃烧的印第安那州!而你的金发

飞扬如火焰本身。你多么渴望投入

面前的深渊,那清凉,柔软,

永远在阴影中静候的:情人的

怀抱,驱走所有困惑焦虑无休

无止的日常的烦恼。啊,盛夏!

你为何犹豫,难道你依然留恋

这焦灼的人间?为什么,于赴身

的刹那,你不禁回头?那时

你看到什么?炽热的太阳啊

把所有赤裸的光倾倒在你的背

如一阵猛烈的鞭刑,你的眼泪

夺眶而出:那永远不曾说出的

两个字,哽在你痉挛的喉咙。

往前一步,你成为不朽的女神;

往后一步,你返回人间的烦恼身。

2017/8/21

Photograph by Henri Cartier Bresson

石头记

1979年,盛夏将临,我小学毕业

父亲带我去县城参加升学考试

午饭后,我们从山里的小学校出发

走过一条崎岖陡峭的山路;我至今

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带我走

这样一条难行的路,事实上

这是我第一次走这条路,也是

最后一次。开始的时候,山路

几乎笔直上升,两边的山坡上

长满松树和灌木,夏季风散播

野花的芳香,景致令人陶醉

约莫两个钟头以后,我们进入

一个峡口,仿佛来到另一世界

或者说进到山的内部,到处都是

巨石,方的,圆的,尖锐的

平躺的,直立的,互相支撑的

似乎,时间还停滞在远古的

某一刻,这些样貌各异的石头

还一直保持着它们出生的姿态:

植被还没有来得及长起,甚至

太阳还没有来得及照到它们的

身上。一种原始的荒凉和荒芜

震惊了我。父亲和我,一前一后

穿行在狭小的石缝间,像两只

不安地寻找出路的蚂蚁,一不

小心就会被巨石碾得粉碎

终于,道路下降,黄昏时分

我们抵达一处平坦的山口

父亲指着落日映照的一座小城

对我说:那就是城里了。回首

之间,群山随落日隐去,只余莽莽

第二天,父亲帮我办理了参加

考试的各种手续,把我引见给

陌生的新班主任,一个人返回乡下

而我独自留在伯父家,独自等待

人生中第一场独自面对的考试。

从那时起,我离开故乡四十年了

如今,那里的田园荒芜,小时候

走过的路早已被荒草遮没,即使

仍有路,也早已无人通行,更不会

有这样一位父亲,带着年幼的

儿子,从那一片巨石阵中走出。

2017/9/11

/ 多多的

祖国白发苍苍 /

顾城和多多

从语言的轮盘里,顾城转出

一个年幼的祖国,多多的

祖国白发苍苍

2017/9/12

群山之心

车站位于某条公交线路的终点。

村庄位于某座山的山巅,

蹲坐在几座更高的山围拢的山湾,

山湾中有梯田,坡地,茶园,人家散落。

我坐在车站的石椅上,在我的对面

田野上,一株开花的玉兰

像一个巨大的枝形烛台

含苞的花朵如饮露的鸽子,盛开的

像白瓷灯盏,照亮了多雾的春天

它已经这样照耀了上千年

从陈亮、陆游的年代开始

在宋濂和刘伯温的年代,它也这样

照耀。在曹聚仁、鲁迅的民国,也是这样

现在,它照亮我的年代

以后,它还会继续照耀

这记忆的花朵,仿佛从时间深处

伸出的一盏灯,让我看见

群山之心的温柔的一面

右手几步之遥,是一排无主的旧坟

墓碑上字迹漫漶,已经难以辨认

墓中的骨殖到底是谁的先人

保留它们,只是出于一种淳朴的风俗

车站下方是一座半圆形的池塘

小时候,我和同伴曾用剩饭和竹篮

在塘中诱捕刁子鱼,这些小东西惯于

在水下,出其不意地啄啮男孩们的生殖器。

玉兰树往左,是一条蜿蜒的小路

通向一座更小的村庄;玉兰树下

某个男孩吻过村里的某个姑娘。多年以后我来到这里,

为了给外祖父母上坟,他们并列的新坟

像一种关于生命的新鲜的记忆,安卧山巅

他们住过的房子,毁于与记忆为敌的火焰

在村中央,掏出一个

巨大的空洞,此刻我坐在石椅上,

不安地等待

表弟的车子,从几十里外的山下开来

把我送回一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县城

2017/9/29

此刻,大海有光

一面巨大的镜子从海底升起

接纳了这尘世的、疲乏的灰烬

愤怒的火焰在海水中平息自己

浩渺蓝缎展开柔软的身体

此刻,大海有光,在洪波中停驻

倾倒出古老的舵轮、锚链和兵器

鱼群的脊背陡然震颤而弓起

一队军舰鸟奋力向太阳展翅

深渊里,响起遥远的蚕桑的歌声

如黄金的钟磬,在大海深处播种……

2017/10/2

Photograph by Werner Bischof

南方的火车

南方来的绿皮火车带来

一阵光的骚动,停靠在

雨夜,一个半空的小站

穿黑色胶鞋的旅客,爬下

幽暗的舷梯,仿佛从稻田的

深处退出,提前进入回忆

天堂,拧灭胸房上所有的灯

有时倾心于黑暗,有时倾心于

屋檐下一对雨燕的交谈

而下在半夜的雨,有时是

饶舌的客人,有时是疯狂的

马匹,一直跑出群峰的操场

闪亮登场的,难免黯然下场

停电的火车有时是一场灾难

就像一间没有新人的婚房

南方的绿皮火车追赶着

一阵光的骚动,驰过

春夜,一个半空的小站

2017/10/2

/ 闪亮登场的,难免黯然下场 /

闻俄罗斯科学家炸月计划有感

我完全赞同这一计划,空洞的月亮

无用而且有害,就像诗歌

没有月亮,大海将更加平稳地呼吸

女人也可以免除月事之苦,从此

性爱将不会有任何来自上天的限制

阳光将更加均匀地洒向大地

俄罗斯的土地将长出更多的粮食

足够养活比现在多一倍的俄罗斯人

就像没有诗歌,我们就会有

更多的时间从事有用的工作,好

让全世界的资本家为此认真庆祝一番

2017/10/6

诗人的恋爱

新诗人爱上旧人物,无中生有

的爱情故事,算不算传奇?

新诗人孤僻,放不下,拿不起,

旧人物的舞台可广阔,吟诗填词

写字,画画,教洋人唱戏,

游园不惊梦,桃花扇底风,

歌舞介白样样精。沧海桑田一回首

赢得新新人类满心的钦敬。

新诗人苦吟旧词章,痴人说梦:

“我有你怀抱的形状”。一日一信,

全没有答复。你在楼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昆明城双双看电影。

“你我都远了……”,可并没什么

鱼化石,只有一番唇舌的搬弄:

“啰里啰嗦的诗人不能惹……最好任

病毒慢慢发,自行发完讨厌的神经病。”

2017/10/11

# 已获作者授权

#飞地策划整理,转载提前告知#

策划:尘卷| 编辑:尘卷、丛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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