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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风景这边独好——杜滋龄的水墨人物画

8 已有 5069 次阅读   2018-11-12 10:28
风景这边独好——杜滋龄的水墨人物画
2018-01-04 17:32:15 来源:艺术家提供作者:洪惠镇

  水墨人物在20世纪中国画结合西方写实主义改良中,效果最彰,影响最巨,从50至70年代,辉煌了30年,并且形成多个地域画派,各具优势特点,也诞生了一大批优秀画家,杜滋龄就是浙派的第二代重要代表。

  我有幸和早已成名的他,在1979年成为浙江美院的研究生同学,他画国画,我读史论。亲炙过叶浅予而本擅速写的杜滋龄,在精于水墨人物写生、造型准确、笔墨正宗的李震坚教授指导下,迅速提升笔墨修养,为其后四十年来的艺术创作打下了扎实功底。

  杜滋龄为人纯朴真诚,总是面带微笑蔼如春风。平和敦厚的个性,影响到他在水墨人物画的图式建构时,不偏不倚,中和平衡了西画写实与传统写意,属于真正的“折衷派”。画风总是温蔼亲和,不激不厉。薛永年说他“无论何种题材,他都以朴实、真挚的心态去描绘他所钟爱的人物,不以张扬而强悍的形式抓人眼球,而以和谐舒缓的节奏抒写真情,与观者亲切交流感受,格调隽永有味”【注1】,洵为知者之言。

  就在我们读研的那一年,星星画展引发了美术新潮,西方现代艺术观念的冲击波,比世纪初那一波强烈得多,并且轮回了一番,否定起当年极力引进的写实主义,导致随后10年水墨人物画失宠。那时它通称“写意人物画”,其素描加笔墨的画法,被批评为写实性与写意性本相矛盾,强扭结合,结果都不纯粹,严重阻碍了艺术性的完善与发展,应该改弦易辙。

  为此这个领域阵脚大乱,也助长以传统水墨写意人物为主的“新文人画”运动风生水起。一时间,包括浙派在内的各地诸多水墨名家,纷纷画起古代写意人物,辉煌了30年的写实现代人物画,由此陷入低谷。但是也有不少名家在坚持,杜滋龄就一如既往毫不动摇。

  这种局势,我一直在关注。到1993年浙江美院举办中国画65年学术研讨会时,我逆潮流为水墨写实人物画张目,反响热烈,随后将发言加工为论文在《国画家》杂志发表【注2】。我主张原本笼统将素描加笔墨的人物都称为“写意人物画”不妥,应该正名为“水墨写实人物画”,厘清它的实质是“写实性”,只作为表现语言的笔墨才不会为争“写意性”而干扰其发展。传统水墨画历来欠缺准确塑造人物形象的能力,好不容易改良出来,对反映现实生活贡献巨大,不应抛弃而应复兴。这个提议得到不少中青年画家的支持,“水墨写实人物画”之名也被同行采纳,例如薛永年评论杜滋龄的那篇文章。

 然而世易时移,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今,水墨写实人物画终究无法复兴到原先的辉煌程度,原因复杂。西方绘画以人物为主,中国画却以山水为主,根源在于文人士大夫参与绘事,以文史哲为动力,将其引入了迥异于西画的轨道。直到清末民初,山水已被文人写意花鸟分庭抗礼,其时国家衰败,外强凌辱,也亟需振奋人心的现实主义艺术,人物画才乘机改良结合西画写实而勃兴,并迅速发展而成主流。

  水墨写实人物画的优势,十分显著。它们特别适合题材重大、场面壮阔、人物众多的主旋律创作,所以在建国后政治运动频仍的前30年独尊画坛。可是80年代“改革开放”,社会向商品经济转型,文艺自由,市场繁荣,传统上更适合民众审美需求的山水花鸟重兴。人物画则换成工笔如日中天,因其描绘现实生活更唯美而大受欢迎,优势在于大题材创作的水墨写实,需求有限,自然盛况不再。

  杜滋龄不为水墨沧桑所动,坚持画写实人物,但主旋律创作不多。这既有他个人性情与画风的因素,也有浙派水墨人物本身的原因。浙派的最大特点,是比其他任何画派都讲究笔墨,但却不利于多人物、大场面的塑造。一个或两三个人物组合,笔精墨妙有价值,人多还要笔墨精微,就会影响整体性,所以整个画派较少重大叙事性创作。杜滋龄聪明理智地扬长避短,尽情发挥速写功夫与艺术个性,深入各地记叙不同民族的日常生活,题材轻松、人物不多、场面不大,作品都像他面带微笑那般温厚近人。也充分发扬了浙派的笔墨优点,达到挥洒自如、炉火纯青的境地。

  需要创作多人物、大场面题材时,则适当牺牲笔墨,借鉴其他画派,侧重人物组合的整体、层次、厚重与份量感,例如《光明的使者》一画。他们这代画家大多并不拘泥门派之见,那么杜滋龄有何与众不同呢?依我浅见,他是写实写意,左右逢缘,各有亮点。而且都出现在一般画家开始停顿甚至走下坡路的60岁之后,可谓“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第一个亮点,是他随着岁月增加,阅历修养积淀多了,作品滋生出诗性,很有意境。例如作于65岁的《雪域夕阳西下落》、66岁的《草原之晨》与《春绿满彝寨》、67岁的《清凉的风》、68岁的《一年一度又秋风》、70岁的《高原牧场之雪韵》和《天寒远山静》、71岁的《晨曲》、74岁的《冰山脚下》等画。它们都不是仅仅着眼于人,而还着力于物——包括牲畜与环境,共同构成情景交融的画面,所以薛永年的文章称他在“造境”,确实如此。

  “造境”,乃源于宋画。《宣和画谱》高度评价李公麟的人物画俗工难及,原因是他“深得杜甫作诗体制而移于画”,“以立意为先”。意思是将作诗的构思方法引进绘画,使其产生诗性意境。这就是“造境”,先由王维所创,影响及于五代两宋的山水画创作,再被李公麟带入人物画。那是个山水、花鸟、人物全面强调诗性的时代,有时人物画为了突出意境,已与山水画不好分别,例如李唐《采薇图》、马远《踏歌图》、马麟《静听松风图》等画。这是中国画由文人士大夫主导,以文史哲为动力而偏重精神性的逻辑发展。

  宋代的人物画主要还是工笔,配以规整的水墨山水背景,易得“画中有诗”的意境。后世发展出文人意笔人物画,依然拥有这种基因,没画背景时,就直接题诗表达意境。中国画在世界绘画之林,特色鲜明浓厚,独一无二,一目了然,与蕴含诗性大有关系。可惜水墨写实人物画诞生与壮大的年代,教育西化,文脉断裂,又前逢国难,后多运动,所负创作大多题材严肃,叙事沉重,导致诗性丧失,变得太过现实乏味。

  有的画家如黄胄,成名之作《洪荒风雪》因有造境还很抒情,后来画风偏向速写性叙述,意境就少而弱了。杜滋龄早期私淑黄胄,所画也多速写性叙述,晚岁转向诗性抒情,便更上层楼,与宋人传统遥相呼应。当今的中国,已经到了可以自信满满地高扬文化传统的时代,水墨写实人物画不能再唯西方是瞻,得有文化自觉,但又不是重复古人,而是让传统化茧为蝶的现代升华。杜滋龄这一亮点,意义在兹。

  他还有另一个亮点,是晚岁有些水墨写实人物画,具有很大程度的写意性,潜藏着一种重要的开发价值。

  中国画在宋代诞生了文人画,到元代便基本确定了诗书画结合的艺术样式。在20世纪,山水花鸟没有太大变化,可以延续文人画传统,人物无论工写,就非改不行,因为古装人物实在无法反映时代生活。然而改良的结果,是水墨能画时装人物却太过写实,不合写意精神。真要写意,又容易因为概括、夸张或变形而近似漫画,要不则转向现代派中国画【注3】。陈衡恪曾经试作过文人水墨写意时装人物,可惜英才早逝而未果,至今依然空白,是个世纪遗憾。

  今年5月2日,北京人民大会堂最高规格地隆重举办纪念潘天寿诞辰120周年座谈会,国务委员刘延东亲临发言,高度赞扬潘天寿先生对民族文化的自信与坚守,表明国家已在重视传统的继承和发扬。而潘天寿的文化自信只需归结一句话:“中西绘画要拉开距离”。为什么要拉开?显然是因为现代中国画经过改良,已和西画距离越来越近了。怎么拉开?他用自己的力作做了表率,那就是在传统文人山水花鸟画轨道上,推陈出新,继续前进。他也试图创新人物,但非强项,因此文人水墨写意时装人物画,正需当代画家填补空白,这是重大历史使命与机遇。

  浙派水墨人物画本就隐含着文人画基因,正可大有作为。拥有黄宾虹、潘天寿两位20世纪文人画大师的浙江美院,在创派时就保持文人写意笔墨的书法活性,不像其他画派基本只为造型服务,而能自主生发,笔法多变,墨分彩章,虚实相生,计白当黑,时有意到笔不到的抽象性,特别富于美感魅力。这是文人画独有的,因而浙派最有希望创造水墨写意时装人物画。

  杜滋龄有的水墨人物速写、默写与主题性创作,例如《山西吕梁煤矿工人》、《骆驼祥子剧中人物之穷苦人力车夫》与《高原牧歌》、《牧场飘奶香》、《一年一度又秋风》等画,就具有上述文人写意画的笔情墨趣。大块留白的布局与落款位置的讲究,也带有文人画的基本特征。只要他自己,或者学生以及受其影响的画家,在内容与形式上再做些调整与强调,比如扩大表现范围,增加现代汉族题材,人物形象与造型再减少写实性,那就填补了现代文人画的水墨写意人物空白。起初难免不够完善,以后就会逐渐成熟。

  我自新世纪以来,一直把学术主要关注点放在现代文人画上,不但切盼水墨写意人物填补空白,还忧思诗书画结合传统面临断代危机。但愿潘天寿那个纪念座谈会所传达的信息,能够给包括文人画在内的所有优秀文化传统,带来复兴的福音,杜滋龄的这一亮点,未来就能灿若明星。

  十来年前便准备为他写篇文章,但一直没有动笔。因为我们毕业后他回京津,我留校5年也回了厦门,南北远隔,没能一窥他的作品全貌,不敢率尔操觚。近来他出版了大画册《行者无疆》,才看得到上述亮点而欣然名笔。一位画家的毕生所作,能有一个亮点就不得了了,何况两个,而且都在晚岁闪耀,实在为他高兴不已。祝愿他健康长寿终成大器,作为老同学,我也好沾光。

2017年10月稿于厦门大学

  【注1】见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行者无疆——杜滋龄作品集》。

  【注2】详见1994年第3期《国画家》《水墨写实人物画应当复兴——兼谈现当代水墨人物画的若干问题》。

  【注3】详见2011年《国画家》第1期拙文《现代派中国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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