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李成恩近作30首
在中秋
在中秋，我抬头看见月亮穿粗布衫
她细小的叫声在模仿王维中年的咳嗽
一群大雁
是一群长脖子的孝子
他们要一直向南飞，而我留在北方
等待王维一样古老常新的寒气
褐色的尖嘴呼出寒气，在今晚
在中秋时分咳嗽，一双赤脚伸直了
一双翅膀扇动月亮
扇动起世纪坛边的花草，我置身于一群
大雁中间，他们都是王唯的兄弟
褐色的尖嘴，赤脚
灵魂在天空缓缓移动
好像不情愿从古代回来
在中秋，我细细观察，害怕王维
他在病中一口吐出白袍、月亮与灵魂
这些东西在中秋时分
都像中了相思毒，在我的细细观察中
缓缓吐在王维红润的脸上
2009．9．10．
中秋，扁桃体
有多少大雁南飞就有多少诗篇在今夜燃烧
你看中秋卡在我窄窄的声带
我要学会像大雁一样歌唱，必然要磨损我的喉咙
亲人啊抱着我吧，妈**灵魂保佑我
月亮啊抱着我吧，外公的灵魂托着我
我一遍遍察看北方大地
我一遍遍察看北方大地的墓碑
怎么不见妈**墓碑？怎么不见外公的墓碑？
我所见的都是月光
都是大雁声声不息的叫唤，孩子呀你不回家
孩子呀，中秋的大道直达故乡
有多少大雁南飞就有多少诗篇在今夜燃烧
你看中秋卡在我窄窄的声带
我要学会像大雁一样歌唱，必然要磨损我的喉咙
现在，我一遍遍磨损月亮
她的炎症加深
咬着扁桃体模仿大雁南飞的伤痛
是啊孩子，想在扁桃体里回去的愿望加深
在中秋时分，我的喉咙终于磨损好了
现在，我可以发出大雁呼唤亲人的沙哑的叫声
2009．9．12．
中秋，月亮横陈
中秋，月亮横陈
一点一滴都是前世留下的
造化。有的像神仙，脸上写着
长生不老，无欲无求
中秋，月亮横陈
落叶击打羞愧之人
他爱着她，但常发脾气
他的爱像月亮横陈，静止在半空
中秋，月亮横陈
琼池涨水，玉兔打盹
人间欢乐之人声声朗读
在世纪坛的尖顶上，掂起月亮的双脚
中秋，月亮横陈
我抚摸月亮的脸
她说你这样摸我，会摸坏我千古不变的愿望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像明月高悬内心敞亮
2009．9．15．
汴河月亮高悬
今夜我坐在汴河岸边
我喜欢这静美的大地
我喜欢这静美的河流
双脚踏在故乡的土地上
我的心在喜乐中歌唱
汴河汴河，月亮高悬
汴河汴河，人心喜乐
今夜我逃离京城
逃离喧哗的市声
逃离浮名与利益
逃离污秽的眼睛
逃离虚幻的月亮
我只喜欢汴河上的月亮
她是我永恒的伴娘
她是我的小姐姐
今夜，我坐在汴河的波涛上
看月亮梳头
看静美的脸庞重现妈**笑
妈妈，我陪伴你到天明
在月亮下向你诉说
这人世的爱
这人世的疼
飘落在我身上
紧紧搂着我，这颗令人心疼的月亮
这颗像妈妈一样静美的月亮
我的汴河，我的母亲河
在今夜，我回来与你相拥
醉卧在你怀抱
月亮沐浴我疲惫的心
月亮抚摸我清瘦的脸
孩子呀，紧紧搂着我
随我飘向月亮，飘向汴河源头
2009．10．3．故乡中秋夜
皖北小城
像我跳动的心脏，皖北小城
这小小的心脏
静美的山岗，闪烁的河水
紧紧围绕你
养育你
皖北，我的父母之地
皖北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思念的人呀
有的躺在故乡的山岗
有的远在天涯
今夜，我的皖北小城
照彻我灵魂的皖北小城
是一颗心脏一样静美的月亮
在皖北
在这小小的县城
今夜我起身迎接项羽
他抱着皖北这小小的县城
呼唤虞姬就像呼唤月亮
月亮升起，鸡鸭归笼
项羽、虞姬齐坐我家客厅
七点整，摆上碗筷
燃放鞭炮
先敬菩萨，再敬列祖列宗
父亲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
在皖北
今夜，我睡在通灵宝玉上
就像故乡的月亮微微喝醉了
我的灵魂在今夜
静美而宽广
2009．10．3．故乡中秋夜
故乡一夜
凌晨，露水降落
悄无声息，梦游的人遗落的鞋子
像小牛犊在草丛中睡着了
月亮圆圆的脸
被一层白雾包裹着，像邻家的小红
她要出嫁了，一夜嘤嘤的哭泣
是秋虫在细细诉说
而汴河里的鱼跳出了水面
肥美的身材，有的呈青色
有的洁白，磷片闪亮
哦故乡的少年长大成人了
粗大的喉结里吐出木船
在月光下，静卧的船只
摇晃的芦苇
一两声狗吠
在少年的梦呓里浮现
我推开门
看见大地上白花花一片
全是中秋月夜所挣脱的磷片
有许仙的，有白蛇娘娘的
也有邻家小红的
下半夜，牛马嚼草
像老人交代家事，一五一十
都是零碎的旧帐
最瘦的马用屁股撞击衰老的黄牛
怎么还不死呀
活了十一年了
也累了十年
我静卧故乡
听老人与牛马在夜里的对话
凌晨五点
公鸡打鸣，开始是一只年轻的
它的声音像十年前我少年伙伴的歌声
接着是一只苍老的
在远处山岗上发出的应和声
声声高亢
把我彻底叫醒
2009．10．4．故乡清晨
,
父亲的乐队
父亲行走在月亮下
他身上背着乐器
像一个衰老的少年
父亲的乐队
今天迎接故乡的花轿
而前天他送走了故乡的灵柩
人老了悲喜的心都要有
你看花轿上下来的新人
她紧握着郎君的手像莲耦
她喜极而泣的泪啊是爱情的玉石
故乡生生不息的容颜
悲喜无常
乐声像汴河水泛起
父亲领头唱
八月桂花香
九月不见归人
十月呀月亮照我女儿的脸
黄梅戏里流泪
泗州调里打闹
父亲呀你看悲欣交集的月亮
今夜她缠在你的二胡上
一会儿哭妈妈
一会儿静美如华捂着心跳
2009．10．4．故乡清晨
汴河野鸭成群
我看见野鸭成群结队，像我虚幻的人生
在故乡的阳光下，一群影子
一群湿淋淋的影子在汴河的波浪上集合
它们与我在汴河相遇
年幼的，头顶白色的羽毛
激动地猛扑过来，好像我是它们的亲人
而年老的，尾部布满了灰色的斑点
直接把头插到水里，好像有一颗羞愧的心
哦该羞愧的是我，是我少小离家
一去多年，错把异乡当故乡
只有在故乡，我羞愧的心
才被一条河流归结成石桥、木船与野鸭成群
我一颗心在石桥上生了青胎
那是二十多年来我圆润的情感
我另一颗心在空荡荡的木船上
无人照应，摆渡的老人前年死了
现在我羞愧的心像这群野鸭
在故乡的汴河中扑闪，然后把头插到混浊的水里
2009．10．6．故乡
在故乡骑单车
很多年我不曾骑上这匹少年的马
现在，它靠在墙角
就像我丢弃在故乡的一条腿
没有它我也出门远行
但今天我回来，骑上少年的马匹
在汴河边我开始是胆怯的
我摇摇晃晃
我看见汴河也摇摇晃晃
父亲骑上摩托车追了上来
我笑了，开始适应了这匹少年的马
我猛地蹬起来
汴河也哗哗滚动，我的倒影也向前奔跑
我听见父亲的叫喊
它不是你少年的马匹，它是一辆
生锈的单车
2009．10．6．故乡
秋天来到汴河
我摸摸石桥的桥墩
啊，昨天还是滚烫的
一夜下来就有了凉意
我摸摸汴河水
温暖的感觉还在
但水里的泥沙却冷清了许多
我摸摸故乡的墓碑
墓碑上的文字活了过来
游子呀你走后墓园更加寂静
我摸摸父亲的额头
啊我亲爱的父亲
你怎么像渐渐到来的秋天
阵阵凉意中泛起了不舍的汴河水
2009．10．6．故乡
城南地带
绿树下的拖拉机上骑着一群白鹅
她们扮演生活的拖拉机手
哦不！她们是八十年代的主人
在城南地带，我家门前
她们骑上红色的拖拉机
发动它，这劳动的机器
这旧时代的温情的道具
一个时代制造一个时代的美学
一个时代制造一个时代的美女
白鹅是有志向的
她面颊上的红霞
分明写着骄傲与象征
城南地带尘土飞扬
拖拉机突突突地颤抖
像打摆子的时代内心发生了巨变
白鹅白鹅
内心纯洁，呆头呆脑
好像她们被时代抛弃了
怎么回事？我的城南地带
我的田园牧歌
如今发生了巨变，变成了突突突地颤抖
2009．10．7．故乡
虞姬乡
虞姬乡走亲戚的妇女手里提着咸肉
她问：项羽家怎么走？
她结结巴巴
内心里好像埋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时一架马车驰过
她脸色突变：我要回娘家了
杀身成仁在这一带还没有改变
而情种绝迹
庄稼地里长出马腿
美人的身段在乡村随处可见
“真是见了神仙，难道是一场梦？”
虞姬乡大路朝天
英雄戴草帽，虞姬洗脖子
都很平常
我骑车来到虞姬乡
阳光追我两三里地
庄稼地里飘出牛粪的香气
我闻了闻，哦都是旧时代的胭脂气
2009．10．7．故乡
徽商
那个朝代的鸟叫声从铜钱里穿行
像是吃了过多的官盐
我的祖父清晨起床
读家传的线装书籍
对着中堂行礼，像是要出远门
走徽道，担着咸肉
三个月后就到达了江西
皇帝，我赚钱的门道
可否写到教科书里？
当然可以，只要你坚持赚钱
在祖父的后院里总是种着
三五棵摇钱树
那个朝代的鸟叫声从铜钱里穿行
像是吃了过多的官盐
2009．10．7．故乡
城北地带
我在此度过少女时光
光阴像一辆旧单车
骑光阴的少女哗啦啦穿过杨柳
我的长发乌黑发亮
达芬奇，达芬奇
我喜欢你的鸡蛋立在课桌上
画钟馗的陈老师一米八九
他被钟馗拐跑了
若干年后，我再见到他时
陈老师扑腾一声掉到水里了
少女的光阴在旧单车的疯狂中飞逝
打群架的少年流鼻血
悠闲踱步的白鹅拦住了逃跑的去路
孟宝艳老师
我给您写的信九年后邮差才送达
是不是太久远了？
城北地带像光阴的铁链
套在少年的脖子上，嗷嗷叫钟馗
两个画钟馗的先生
一个把钟馗画得又矮又胖
一个画得又瘦又高
我都被他们弄糊涂了
若干年后，我置身城北地带
钟馗呀你扑腾一声掉到水里了
2009．10．8．故乡
城东地带
城东地带挖出古代棺木
骑单车的少女绕道而过
那里的天空总是玫瑰红
绿色的菜地上跑出兔子
小姐姐，城东地带的美
像恐怖故事里的红衣大盗
她蒙面，散发一身的胭脂气
怀里揣着一只玉蟾蜍
咕哇哇咕哇哇
十年后我重返城东地带
听到绿色菜地里
发出咕哇哇咕哇哇
玉蟾蜍的叫声
2009．10．8．故乡
城西地带
是谁在夜里说话？
好像他的声带上坐着一个小强盗
压得低低的
沙哑的
略带伤感的城西少年
敞开他杂草丛生的
肮脏的上身
如今他们都去了南京
驾驶机船
突突突的烟雾里映现他们长大了的
腊黄的脸
城西生杂草
少年在咳嗽
急匆匆的河水呀推着机船
少年坐在船仓的白米上
他像一个小强盗
说话声压得低低的
2009．10．8．故乡
辞乡令
亲人的墓地枯树打伞。皖北的天空下
长得酷似某人的猴子拍打胸脯
我不知如何称呼它，是叫他老玩童
还是称呼它形而上或无神论
在故乡小住的日子，我身后的影子倒立起来
我发现故乡行色匆匆的面容涂满了一种怀旧的
让人忍不住想抚摸的青苔
我只要从鸡鸣声中苏醒，就必须倒立
以便看清楚一张张青苔的脸
顺着汴河的一条无名的支流
我找到了离开多年后经常出现在梦中的码头
一个虚无的码头真的从江水里浮现
这是假设的结果。我叫一声外婆
江水就后退一点点，我再喊一声妈妈
码头就答应了
支离破碎的故乡随着我一声呜咽
就扑倒在我怀里。江水的眼圈都红了
一阵发自内心的颤抖在江中推开一条
像我一样无助的机船。它就要开走了
我也要离开故乡。异乡在远方
异乡在安徽省之外。我叫喊一声菩提
就有一棵有着尖顶的紫杉在异乡应答
我叫喊一声故乡――阵阵秋风吹起梦中的码头
妈妈发出的回声是十年前的回声，像青苔一样光滑
2009．10．9．故乡
深秋的手腕
我看见了深秋的手腕露在外面
像池塘里水枯了，莲藕 露出了白嫩的手腕
我忍不住脱了鞋，下到池塘
踩在枯败的荷叶上，心中窃喜
在青春年少时我这样置身于深秋的荷塘
看见白嫩的深秋的手腕
干干净净的手腕
挽起衣袖，露出深秋的茎叶
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秋风吹在手腕上
泥鳅也抓不稳，但心中窃喜
2009．10．19．
水晶蒜
亲爱的水晶蒜，翘起你尖尖的头
我要与你辩论，关于物质与精神的关系
一个色泽泛黄，一个更加洁白
这是在北京的集贸市场，我发现了
水晶蒜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少女
夹杂在物质中闪光的尖尖的头
扭扭你的脖子，再抬起你细小的腿
亲爱的水晶蒜，今夜我领你回家
摆在蓝花碗中的一颗颗水晶的头
与我对视：你是谁？你为什么要
一层层剥我？
我剥了水晶蒜的嘴。而精神的头
摆在我家蓝花碗中。它们昂起白色的脖子
一整夜都在细声质问我是谁
我是谁呢？我是领水晶蒜回家的人
在黑夜的集贸市场，我收集闪闪发光的头
我追赶细小的腿，我最后抓住了白色的脖颈
请你再不要质问我是谁
2009．10．22．
夜晚
树枝弹起，像是受惊了。
流星划过，像是急匆匆要赶赴我梦中的一场宴会。
我固守幻想的粮仓，但抛弃了炊烟压顶的故乡
在我的故乡知识像田野
粮仓里的幻景是我的晚年将要翻起的旧帐
这个人躲藏了多年，她去了异乡，但她的梦遗留在
粮仓
我扑倒了。而树枝弹起
仿佛夜晚从我的脖子上惊醒
不要怀疑我炊烟压顶的故乡
它急匆匆划过夜空的流星是去赶赴我梦中的一场宴会
2009．10．22．
锁骨如雨
冷雨你这群饥饿的小兽扑过来
一个个抬起闪亮的下巴
这是十月的北京，深秋的深夜
锁骨深处的小兽
抬起闪亮的下巴
寒风的下巴咬着枯枝的嘴唇
说出结结巴巴的真话――
秋深了，锁骨深处暗藏的小兽
纷纷抬起头
望着我：成恩善良，但锁骨如雨
任雨打风吹去
在岁末年终清算旧帐
一场清算秋虫的斗争与一场随风潜入夜的雨
在锁骨上相遇
深秋的深夜
我掌灯夜读
冷雨扑面而来，像小兽
像失去头颅的马匹，丢弃了似是而非的头
获得了小兽的四个蹄子
踩着我的锁骨
成恩善良，但锁骨如雨
2009．10．31．
秋深了
秋深了脚趾弹跳
汴河里的细浪一层层推翻了小马驹奔腾的心脏
亲爱的乡亲秋深了
故乡的山岗收紧了小小的坟墓
坐在山下哭泣的老人收拾好镜子、鸡蛋与寿衣
儿呀你死了多年，而我还在哭泣
秋深了车轮碾碎落日
回家的路上堆满了干枯的马粪
一路上我抱紧冰冷的马背
一路向北脚趾弹跳
我望不见山下哭泣的老人
她像一只苍老的鹰渐渐被深秋收走了
只留下一点点的抽泣声
在汴河边点燃了小马驹奔腾的心脏
2009．10．31．
睡眠山水
我的睡眠一半在水中一半掩埋于山谷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睡眠的孩子
穿着梦的衣裳，脸上挂满了好看的青苔
隔山的牛马知道我下山了
我脸上带着不知世事的笑
像害怕寒冷的动物
在霜降日，藏起蛇皮，耷拉下动人的眼睑
行走在月光下
一层一层地脱皮
蓝印花布蒙在脑袋上，我梦中喂养的青蛇迎着霜降日
抬起尖尖的面容
它闪光的脖颈缠住了山水
尾巴踩在我脚下，使劲挣扎
哦我惊醒后所见到的银色的霜
是否是来生托梦给我？
告诉我山水颠倒了
正在一点点脱下山的痴呆
与水的晕眩
2009．10．24．
雪的羞涩
雪落下，我轻轻翻开马匹的肋骨
我张开双臂抱住倾斜的群山
群山蒙面，河流全都是羞涩的
雪落下，大地静美无声
树冠像断头
乌鸦像流浪的人收紧疲惫的翘膀
走在树冠下，乌黑的爪子
尖尖的嘴上全是羞涩的雪
雪落下，我翻身上马
马抬起腿，折断自如的腿
折断自如的雪，轻轻翻开了
马的肋骨
与群山张开的嘴
雪落下，惊慌失措的白领
骑上惊慌失措的白雪
而骑扫帚的民工哈哈大笑
他们涌进了写字楼
像马匹涌进了雪的迷宫
我所抱住的群山像马头
低下，寒冷的姿势是羞涩的
在北京的第一场雪中
我看见羞涩的人行色匆匆
脸上的笑容打上了雪的封条
2009．11．1．
柔软的来客
柔软的河床，长脖子的白鹤
是我梦中来客
喂亲爱的梦中来客
你的身体倒映在十一月的天空
而阴影被河床拆散
分叉的脚掌，像被剪开的十一月
我身体的河床
迎接一场惊心美景
雪啊你这梦中来客
只短短的一日
就收走了惊心美景
我醒来后发现我的身体更加清朗
好像被雪锁住了长脖子
一只雪中白鹤
呆呆立于我十一月的门庭
发出嘎嘎嘎的
体内骨骼松动的叫声
2009．11．5．
天空缓缓倾斜
我行走在人类的天空下
感觉到天空在缓缓倾斜
星光照着我粉嫩的脚趾
就像被洗净的白色萝卜
哦十个细小的白色萝卜
缓缓移动在清晨的光线里
亲爱的人类
我的行走以行脚僧的姿势
在月光下，背上背着布包
手中提着小铲子
见到死去的动物我要埋葬它
见到大地上不干净的东西
我会耐心地面对它
肮脏啊请尽快干净一些
是的，不幸的人心中沉沉
星光闪烁
泪光微不足道
惟有天空缓缓倾斜
人类的行走以天空缓缓倾斜为乐
2009．11．5．
午夜的大街
这是午夜的大街，戴白色口罩的情侣
像城市里的企鹅，被甲流驱赶的企鹅
他们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午夜陌生的大街，孤零零的地铁车站
全部笼罩在一层薄雾里
这是午夜的大街，车灯划开寂静的时间
天空吸走了大地的声响，汇聚神秘的星光
神秘的星光呀，照着我急匆匆的脚步
在甲流中穿行的街道终于露出了它的肌体
喂午夜的大街我寂静的朋友
这是在十一月，露水还没有降临
但夜雾拎着一棵棵行道树
就像神灵叩问凡间，心灵打开光明大道
来吧我亲爱的朋友
沉睡的城市里响起了你的歌声
这是午夜的大街，企鹅抱着企鹅
白雾抱着树冠，亲爱的朋友
你在夜雾里伸出了双手
是的我们要与这个时代握手
要与寂静的午夜握手
2009．11．6．
狒狒
积雪像遗忘了
山中狒狒归于树巅，它昏昏欲睡
一个前世身世离奇的人
今生做了动物
它在晴朗的天气里出来换气
脱掉了毛发，露出脑门上的骨头
它向我走来
样子像老家的手工艺人
双手击打通红的屁股
嘴里发出吱呜不清的口号
好像它受了委屈
狒狒，你遗忘了前世
所以紧紧抓住了栏杆
突然它纵身一跃
像是心中埋下了伏笔，必须做出一个姿势
来与我对视
这只是一场游戏
没有目标，没有规则
狒狒愤怒的一掌击在栏杆上
满山哗哗落叶
像积雪崩溃了
2009．11．7．
在中秋，我抬头看见月亮穿粗布衫
她细小的叫声在模仿王维中年的咳嗽
一群大雁
是一群长脖子的孝子
他们要一直向南飞，而我留在北方
等待王维一样古老常新的寒气
褐色的尖嘴呼出寒气，在今晚
在中秋时分咳嗽，一双赤脚伸直了
一双翅膀扇动月亮
扇动起世纪坛边的花草，我置身于一群
大雁中间，他们都是王唯的兄弟
褐色的尖嘴，赤脚
灵魂在天空缓缓移动
好像不情愿从古代回来
在中秋，我细细观察，害怕王维
他在病中一口吐出白袍、月亮与灵魂
这些东西在中秋时分
都像中了相思毒，在我的细细观察中
缓缓吐在王维红润的脸上
2009．9．10．
中秋，扁桃体
有多少大雁南飞就有多少诗篇在今夜燃烧
你看中秋卡在我窄窄的声带
我要学会像大雁一样歌唱，必然要磨损我的喉咙
亲人啊抱着我吧，妈**灵魂保佑我
月亮啊抱着我吧，外公的灵魂托着我
我一遍遍察看北方大地
我一遍遍察看北方大地的墓碑
怎么不见妈**墓碑？怎么不见外公的墓碑？
我所见的都是月光
都是大雁声声不息的叫唤，孩子呀你不回家
孩子呀，中秋的大道直达故乡
有多少大雁南飞就有多少诗篇在今夜燃烧
你看中秋卡在我窄窄的声带
我要学会像大雁一样歌唱，必然要磨损我的喉咙
现在，我一遍遍磨损月亮
她的炎症加深
咬着扁桃体模仿大雁南飞的伤痛
是啊孩子，想在扁桃体里回去的愿望加深
在中秋时分，我的喉咙终于磨损好了
现在，我可以发出大雁呼唤亲人的沙哑的叫声
2009．9．12．
中秋，月亮横陈
中秋，月亮横陈
一点一滴都是前世留下的
造化。有的像神仙，脸上写着
长生不老，无欲无求
中秋，月亮横陈
落叶击打羞愧之人
他爱着她，但常发脾气
他的爱像月亮横陈，静止在半空
中秋，月亮横陈
琼池涨水，玉兔打盹
人间欢乐之人声声朗读
在世纪坛的尖顶上，掂起月亮的双脚
中秋，月亮横陈
我抚摸月亮的脸
她说你这样摸我，会摸坏我千古不变的愿望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像明月高悬内心敞亮
2009．9．15．
汴河月亮高悬
今夜我坐在汴河岸边
我喜欢这静美的大地
我喜欢这静美的河流
双脚踏在故乡的土地上
我的心在喜乐中歌唱
汴河汴河，月亮高悬
汴河汴河，人心喜乐
今夜我逃离京城
逃离喧哗的市声
逃离浮名与利益
逃离污秽的眼睛
逃离虚幻的月亮
我只喜欢汴河上的月亮
她是我永恒的伴娘
她是我的小姐姐
今夜，我坐在汴河的波涛上
看月亮梳头
看静美的脸庞重现妈**笑
妈妈，我陪伴你到天明
在月亮下向你诉说
这人世的爱
这人世的疼
飘落在我身上
紧紧搂着我，这颗令人心疼的月亮
这颗像妈妈一样静美的月亮
我的汴河，我的母亲河
在今夜，我回来与你相拥
醉卧在你怀抱
月亮沐浴我疲惫的心
月亮抚摸我清瘦的脸
孩子呀，紧紧搂着我
随我飘向月亮，飘向汴河源头
2009．10．3．故乡中秋夜
皖北小城
像我跳动的心脏，皖北小城
这小小的心脏
静美的山岗，闪烁的河水
紧紧围绕你
养育你
皖北，我的父母之地
皖北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思念的人呀
有的躺在故乡的山岗
有的远在天涯
今夜，我的皖北小城
照彻我灵魂的皖北小城
是一颗心脏一样静美的月亮
在皖北
在这小小的县城
今夜我起身迎接项羽
他抱着皖北这小小的县城
呼唤虞姬就像呼唤月亮
月亮升起，鸡鸭归笼
项羽、虞姬齐坐我家客厅
七点整，摆上碗筷
燃放鞭炮
先敬菩萨，再敬列祖列宗
父亲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
在皖北
今夜，我睡在通灵宝玉上
就像故乡的月亮微微喝醉了
我的灵魂在今夜
静美而宽广
2009．10．3．故乡中秋夜
故乡一夜
凌晨，露水降落
悄无声息，梦游的人遗落的鞋子
像小牛犊在草丛中睡着了
月亮圆圆的脸
被一层白雾包裹着，像邻家的小红
她要出嫁了，一夜嘤嘤的哭泣
是秋虫在细细诉说
而汴河里的鱼跳出了水面
肥美的身材，有的呈青色
有的洁白，磷片闪亮
哦故乡的少年长大成人了
粗大的喉结里吐出木船
在月光下，静卧的船只
摇晃的芦苇
一两声狗吠
在少年的梦呓里浮现
我推开门
看见大地上白花花一片
全是中秋月夜所挣脱的磷片
有许仙的，有白蛇娘娘的
也有邻家小红的
下半夜，牛马嚼草
像老人交代家事，一五一十
都是零碎的旧帐
最瘦的马用屁股撞击衰老的黄牛
怎么还不死呀
活了十一年了
也累了十年
我静卧故乡
听老人与牛马在夜里的对话
凌晨五点
公鸡打鸣，开始是一只年轻的
它的声音像十年前我少年伙伴的歌声
接着是一只苍老的
在远处山岗上发出的应和声
声声高亢
把我彻底叫醒
2009．10．4．故乡清晨
,
父亲的乐队
父亲行走在月亮下
他身上背着乐器
像一个衰老的少年
父亲的乐队
今天迎接故乡的花轿
而前天他送走了故乡的灵柩
人老了悲喜的心都要有
你看花轿上下来的新人
她紧握着郎君的手像莲耦
她喜极而泣的泪啊是爱情的玉石
故乡生生不息的容颜
悲喜无常
乐声像汴河水泛起
父亲领头唱
八月桂花香
九月不见归人
十月呀月亮照我女儿的脸
黄梅戏里流泪
泗州调里打闹
父亲呀你看悲欣交集的月亮
今夜她缠在你的二胡上
一会儿哭妈妈
一会儿静美如华捂着心跳
2009．10．4．故乡清晨
汴河野鸭成群
我看见野鸭成群结队，像我虚幻的人生
在故乡的阳光下，一群影子
一群湿淋淋的影子在汴河的波浪上集合
它们与我在汴河相遇
年幼的，头顶白色的羽毛
激动地猛扑过来，好像我是它们的亲人
而年老的，尾部布满了灰色的斑点
直接把头插到水里，好像有一颗羞愧的心
哦该羞愧的是我，是我少小离家
一去多年，错把异乡当故乡
只有在故乡，我羞愧的心
才被一条河流归结成石桥、木船与野鸭成群
我一颗心在石桥上生了青胎
那是二十多年来我圆润的情感
我另一颗心在空荡荡的木船上
无人照应，摆渡的老人前年死了
现在我羞愧的心像这群野鸭
在故乡的汴河中扑闪，然后把头插到混浊的水里
2009．10．6．故乡
在故乡骑单车
很多年我不曾骑上这匹少年的马
现在，它靠在墙角
就像我丢弃在故乡的一条腿
没有它我也出门远行
但今天我回来，骑上少年的马匹
在汴河边我开始是胆怯的
我摇摇晃晃
我看见汴河也摇摇晃晃
父亲骑上摩托车追了上来
我笑了，开始适应了这匹少年的马
我猛地蹬起来
汴河也哗哗滚动，我的倒影也向前奔跑
我听见父亲的叫喊
它不是你少年的马匹，它是一辆
生锈的单车
2009．10．6．故乡
秋天来到汴河
我摸摸石桥的桥墩
啊，昨天还是滚烫的
一夜下来就有了凉意
我摸摸汴河水
温暖的感觉还在
但水里的泥沙却冷清了许多
我摸摸故乡的墓碑
墓碑上的文字活了过来
游子呀你走后墓园更加寂静
我摸摸父亲的额头
啊我亲爱的父亲
你怎么像渐渐到来的秋天
阵阵凉意中泛起了不舍的汴河水
2009．10．6．故乡
城南地带
绿树下的拖拉机上骑着一群白鹅
她们扮演生活的拖拉机手
哦不！她们是八十年代的主人
在城南地带，我家门前
她们骑上红色的拖拉机
发动它，这劳动的机器
这旧时代的温情的道具
一个时代制造一个时代的美学
一个时代制造一个时代的美女
白鹅是有志向的
她面颊上的红霞
分明写着骄傲与象征
城南地带尘土飞扬
拖拉机突突突地颤抖
像打摆子的时代内心发生了巨变
白鹅白鹅
内心纯洁，呆头呆脑
好像她们被时代抛弃了
怎么回事？我的城南地带
我的田园牧歌
如今发生了巨变，变成了突突突地颤抖
2009．10．7．故乡
虞姬乡
虞姬乡走亲戚的妇女手里提着咸肉
她问：项羽家怎么走？
她结结巴巴
内心里好像埋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时一架马车驰过
她脸色突变：我要回娘家了
杀身成仁在这一带还没有改变
而情种绝迹
庄稼地里长出马腿
美人的身段在乡村随处可见
“真是见了神仙，难道是一场梦？”
虞姬乡大路朝天
英雄戴草帽，虞姬洗脖子
都很平常
我骑车来到虞姬乡
阳光追我两三里地
庄稼地里飘出牛粪的香气
我闻了闻，哦都是旧时代的胭脂气
2009．10．7．故乡
徽商
那个朝代的鸟叫声从铜钱里穿行
像是吃了过多的官盐
我的祖父清晨起床
读家传的线装书籍
对着中堂行礼，像是要出远门
走徽道，担着咸肉
三个月后就到达了江西
皇帝，我赚钱的门道
可否写到教科书里？
当然可以，只要你坚持赚钱
在祖父的后院里总是种着
三五棵摇钱树
那个朝代的鸟叫声从铜钱里穿行
像是吃了过多的官盐
2009．10．7．故乡
城北地带
我在此度过少女时光
光阴像一辆旧单车
骑光阴的少女哗啦啦穿过杨柳
我的长发乌黑发亮
达芬奇，达芬奇
我喜欢你的鸡蛋立在课桌上
画钟馗的陈老师一米八九
他被钟馗拐跑了
若干年后，我再见到他时
陈老师扑腾一声掉到水里了
少女的光阴在旧单车的疯狂中飞逝
打群架的少年流鼻血
悠闲踱步的白鹅拦住了逃跑的去路
孟宝艳老师
我给您写的信九年后邮差才送达
是不是太久远了？
城北地带像光阴的铁链
套在少年的脖子上，嗷嗷叫钟馗
两个画钟馗的先生
一个把钟馗画得又矮又胖
一个画得又瘦又高
我都被他们弄糊涂了
若干年后，我置身城北地带
钟馗呀你扑腾一声掉到水里了
2009．10．8．故乡
城东地带
城东地带挖出古代棺木
骑单车的少女绕道而过
那里的天空总是玫瑰红
绿色的菜地上跑出兔子
小姐姐，城东地带的美
像恐怖故事里的红衣大盗
她蒙面，散发一身的胭脂气
怀里揣着一只玉蟾蜍
咕哇哇咕哇哇
十年后我重返城东地带
听到绿色菜地里
发出咕哇哇咕哇哇
玉蟾蜍的叫声
2009．10．8．故乡
城西地带
是谁在夜里说话？
好像他的声带上坐着一个小强盗
压得低低的
沙哑的
略带伤感的城西少年
敞开他杂草丛生的
肮脏的上身
如今他们都去了南京
驾驶机船
突突突的烟雾里映现他们长大了的
腊黄的脸
城西生杂草
少年在咳嗽
急匆匆的河水呀推着机船
少年坐在船仓的白米上
他像一个小强盗
说话声压得低低的
2009．10．8．故乡
辞乡令
亲人的墓地枯树打伞。皖北的天空下
长得酷似某人的猴子拍打胸脯
我不知如何称呼它，是叫他老玩童
还是称呼它形而上或无神论
在故乡小住的日子，我身后的影子倒立起来
我发现故乡行色匆匆的面容涂满了一种怀旧的
让人忍不住想抚摸的青苔
我只要从鸡鸣声中苏醒，就必须倒立
以便看清楚一张张青苔的脸
顺着汴河的一条无名的支流
我找到了离开多年后经常出现在梦中的码头
一个虚无的码头真的从江水里浮现
这是假设的结果。我叫一声外婆
江水就后退一点点，我再喊一声妈妈
码头就答应了
支离破碎的故乡随着我一声呜咽
就扑倒在我怀里。江水的眼圈都红了
一阵发自内心的颤抖在江中推开一条
像我一样无助的机船。它就要开走了
我也要离开故乡。异乡在远方
异乡在安徽省之外。我叫喊一声菩提
就有一棵有着尖顶的紫杉在异乡应答
我叫喊一声故乡――阵阵秋风吹起梦中的码头
妈妈发出的回声是十年前的回声，像青苔一样光滑
2009．10．9．故乡
深秋的手腕
我看见了深秋的手腕露在外面
像池塘里水枯了，莲藕 露出了白嫩的手腕
我忍不住脱了鞋，下到池塘
踩在枯败的荷叶上，心中窃喜
在青春年少时我这样置身于深秋的荷塘
看见白嫩的深秋的手腕
干干净净的手腕
挽起衣袖，露出深秋的茎叶
这是我愿意做的事
秋风吹在手腕上
泥鳅也抓不稳，但心中窃喜
2009．10．19．
水晶蒜
亲爱的水晶蒜，翘起你尖尖的头
我要与你辩论，关于物质与精神的关系
一个色泽泛黄，一个更加洁白
这是在北京的集贸市场，我发现了
水晶蒜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少女
夹杂在物质中闪光的尖尖的头
扭扭你的脖子，再抬起你细小的腿
亲爱的水晶蒜，今夜我领你回家
摆在蓝花碗中的一颗颗水晶的头
与我对视：你是谁？你为什么要
一层层剥我？
我剥了水晶蒜的嘴。而精神的头
摆在我家蓝花碗中。它们昂起白色的脖子
一整夜都在细声质问我是谁
我是谁呢？我是领水晶蒜回家的人
在黑夜的集贸市场，我收集闪闪发光的头
我追赶细小的腿，我最后抓住了白色的脖颈
请你再不要质问我是谁
2009．10．22．
夜晚
树枝弹起，像是受惊了。
流星划过，像是急匆匆要赶赴我梦中的一场宴会。
我固守幻想的粮仓，但抛弃了炊烟压顶的故乡
在我的故乡知识像田野
粮仓里的幻景是我的晚年将要翻起的旧帐
这个人躲藏了多年，她去了异乡，但她的梦遗留在
粮仓
我扑倒了。而树枝弹起
仿佛夜晚从我的脖子上惊醒
不要怀疑我炊烟压顶的故乡
它急匆匆划过夜空的流星是去赶赴我梦中的一场宴会
2009．10．22．
锁骨如雨
冷雨你这群饥饿的小兽扑过来
一个个抬起闪亮的下巴
这是十月的北京，深秋的深夜
锁骨深处的小兽
抬起闪亮的下巴
寒风的下巴咬着枯枝的嘴唇
说出结结巴巴的真话――
秋深了，锁骨深处暗藏的小兽
纷纷抬起头
望着我：成恩善良，但锁骨如雨
任雨打风吹去
在岁末年终清算旧帐
一场清算秋虫的斗争与一场随风潜入夜的雨
在锁骨上相遇
深秋的深夜
我掌灯夜读
冷雨扑面而来，像小兽
像失去头颅的马匹，丢弃了似是而非的头
获得了小兽的四个蹄子
踩着我的锁骨
成恩善良，但锁骨如雨
2009．10．31．
秋深了
秋深了脚趾弹跳
汴河里的细浪一层层推翻了小马驹奔腾的心脏
亲爱的乡亲秋深了
故乡的山岗收紧了小小的坟墓
坐在山下哭泣的老人收拾好镜子、鸡蛋与寿衣
儿呀你死了多年，而我还在哭泣
秋深了车轮碾碎落日
回家的路上堆满了干枯的马粪
一路上我抱紧冰冷的马背
一路向北脚趾弹跳
我望不见山下哭泣的老人
她像一只苍老的鹰渐渐被深秋收走了
只留下一点点的抽泣声
在汴河边点燃了小马驹奔腾的心脏
2009．10．31．
睡眠山水
我的睡眠一半在水中一半掩埋于山谷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睡眠的孩子
穿着梦的衣裳，脸上挂满了好看的青苔
隔山的牛马知道我下山了
我脸上带着不知世事的笑
像害怕寒冷的动物
在霜降日，藏起蛇皮，耷拉下动人的眼睑
行走在月光下
一层一层地脱皮
蓝印花布蒙在脑袋上，我梦中喂养的青蛇迎着霜降日
抬起尖尖的面容
它闪光的脖颈缠住了山水
尾巴踩在我脚下，使劲挣扎
哦我惊醒后所见到的银色的霜
是否是来生托梦给我？
告诉我山水颠倒了
正在一点点脱下山的痴呆
与水的晕眩
2009．10．24．
雪的羞涩
雪落下，我轻轻翻开马匹的肋骨
我张开双臂抱住倾斜的群山
群山蒙面，河流全都是羞涩的
雪落下，大地静美无声
树冠像断头
乌鸦像流浪的人收紧疲惫的翘膀
走在树冠下，乌黑的爪子
尖尖的嘴上全是羞涩的雪
雪落下，我翻身上马
马抬起腿，折断自如的腿
折断自如的雪，轻轻翻开了
马的肋骨
与群山张开的嘴
雪落下，惊慌失措的白领
骑上惊慌失措的白雪
而骑扫帚的民工哈哈大笑
他们涌进了写字楼
像马匹涌进了雪的迷宫
我所抱住的群山像马头
低下，寒冷的姿势是羞涩的
在北京的第一场雪中
我看见羞涩的人行色匆匆
脸上的笑容打上了雪的封条
2009．11．1．
柔软的来客
柔软的河床，长脖子的白鹤
是我梦中来客
喂亲爱的梦中来客
你的身体倒映在十一月的天空
而阴影被河床拆散
分叉的脚掌，像被剪开的十一月
我身体的河床
迎接一场惊心美景
雪啊你这梦中来客
只短短的一日
就收走了惊心美景
我醒来后发现我的身体更加清朗
好像被雪锁住了长脖子
一只雪中白鹤
呆呆立于我十一月的门庭
发出嘎嘎嘎的
体内骨骼松动的叫声
2009．11．5．
天空缓缓倾斜
我行走在人类的天空下
感觉到天空在缓缓倾斜
星光照着我粉嫩的脚趾
就像被洗净的白色萝卜
哦十个细小的白色萝卜
缓缓移动在清晨的光线里
亲爱的人类
我的行走以行脚僧的姿势
在月光下，背上背着布包
手中提着小铲子
见到死去的动物我要埋葬它
见到大地上不干净的东西
我会耐心地面对它
肮脏啊请尽快干净一些
是的，不幸的人心中沉沉
星光闪烁
泪光微不足道
惟有天空缓缓倾斜
人类的行走以天空缓缓倾斜为乐
2009．11．5．
午夜的大街
这是午夜的大街，戴白色口罩的情侣
像城市里的企鹅，被甲流驱赶的企鹅
他们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午夜陌生的大街，孤零零的地铁车站
全部笼罩在一层薄雾里
这是午夜的大街，车灯划开寂静的时间
天空吸走了大地的声响，汇聚神秘的星光
神秘的星光呀，照着我急匆匆的脚步
在甲流中穿行的街道终于露出了它的肌体
喂午夜的大街我寂静的朋友
这是在十一月，露水还没有降临
但夜雾拎着一棵棵行道树
就像神灵叩问凡间，心灵打开光明大道
来吧我亲爱的朋友
沉睡的城市里响起了你的歌声
这是午夜的大街，企鹅抱着企鹅
白雾抱着树冠，亲爱的朋友
你在夜雾里伸出了双手
是的我们要与这个时代握手
要与寂静的午夜握手
2009．11．6．
狒狒
积雪像遗忘了
山中狒狒归于树巅，它昏昏欲睡
一个前世身世离奇的人
今生做了动物
它在晴朗的天气里出来换气
脱掉了毛发，露出脑门上的骨头
它向我走来
样子像老家的手工艺人
双手击打通红的屁股
嘴里发出吱呜不清的口号
好像它受了委屈
狒狒，你遗忘了前世
所以紧紧抓住了栏杆
突然它纵身一跃
像是心中埋下了伏笔，必须做出一个姿势
来与我对视
这只是一场游戏
没有目标，没有规则
狒狒愤怒的一掌击在栏杆上
满山哗哗落叶
像积雪崩溃了
2009．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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