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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在行走中和在现场写下的诗歌才有生命力

2 已有 91 次阅读   2021-06-18 15:17
在行走中和在现场写下的诗歌才有生命力 

◇凌之鹤

作为相知数年,素来惺惺相惜的诗友,在我持续的阅读印象里,师师一直是一个习惯于四处行走,安静温和,别具情怀、抱负与使命的写作者。

我几年前初读她的散文诗作品时,顿觉眼前一亮,内心坚硬之处竟为她柔软细腻的诗情文思大为触动,拍案惊叹之余,写下百字点评:师师落落有林下之风,更有须眉昂扬之自信。此巾帼诗意玉树临风,表象是铁质春光,内蕴端的是干净清秀!因其深谙“孤独是最直接的表白”,面对清澈的泸江河,她才会如是婉转从容以诗说道:“我以女人的清高,捧下额头的圣洁,贴近每一滴水新嫁娘般的娇媚,延绵盛放祥瑞的诗句”“万象交融,所有都是和谐。”独行江湖,师师欣然以诗表白,“我爱,这缤纷的世尘。”这才是地道的云南散文诗!师师的声音清幽柔和,既不嘹亮也不铿锵,因其内心别具“清空悲凉”之禅境,所以她诗歌的音质,是阳光或月光落在铁轨上的声音,若有似无、清寂明亮;因其“触及了生命春暖”,所以读其诗每每令人低回,进而洒脱飘逸,“箪食壶浆间,总能让某些浅薄,雨打风吹散。”(《斋饭》)

若干年过去了,无论工作如何奔波繁忙,师师依然初心不渝,白天乐行敏思,夜来安静怡然地写着清高、祥瑞的诗歌。她近年所写的诗作,大都具天然之姿,得自然之趣,如清风明月入怀,似细雨落花迷眼,读之令人心境淡定、精神愉悦。我读其诗,总能清晰地感觉到诗人的深情敏感和温婉精细,从前那种看起来乍暖还寒、坚硬锃亮的“铁质春光”,历经岁月不断地洗礼磨砺和诗学精神不懈的探索实践,其诗作如今已有了百炼钢化绕指柔的坚韧气质和深沉气象,有些作品乍看固然近似秋水明月的清冽孤高,但更多的作品则洋溢着阳春三月的气息,生机盎然、活力迸发、神采飞扬,读之品之,津津回甘,让人心生温暖、美好和希望。她发表于《诗刊》(2020年6月下半月刊)的新作——《我的行走被这些丰足感动》这组诗歌,充分体现了她一贯的诗学追求,某种程度上,亦是对中国传统诗学“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这种“务实致用”崇高精神最好的诠注。

阅读这组短诗时,我瞬间就想到了中国诗歌遥远的精神源头及其伟大传统。《诗经》那些“思无邪”的天籁,如鹤唳般从高远的天际和辽阔的旷野中传来,悠悠地回荡在耳畔;我的眼前依稀浮现出那些采诗官矫健的身影,他们不避风雨,无论寒暑,飘然出没于山水间,随时漫游在阡陌纵横的田园,穿行在稻黍稷梁麦菽桑麻丛中。他们晓来听民谣、访民情、察民意、观风俗,辨鸟兽虫鱼、识嘉木花卉,遍尝人生百味,夜至乃于孤灯青影里用心整理、考订、修辞,在竹简或丝帛上,铭刻或书写流传千载的不朽诗歌。那些聪慧多情而勤学好问的采诗官,他们的青衣白袍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和干净的露水,他们的手脚上,经常会留下尖刺和锐草划下的血痕。

诗歌源于生活,来自民间。诗歌蕴之自然万物,兴于劳作行走。《我的行走被这些丰足感动》显然是诗人采风的成果,这组诗中有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有风声水声和基层干部和群众的心声,看得见天地山川和旷野,感受得到季节的变化,嗅得到熟悉的市井气息和沁人心脾的乡野味。当诗人以赤子之心回归乡土大地,自觉与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时,诗歌也就回到了她的原乡故土,诗中也就有了真正的人间烟火美景。以这组诗歌为镜鉴——师师诚实在野的写作姿态令人动容,亦颇发人深思。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诗歌?诗人该以怎样的写作来有效地反映或回应时代之需?一个诗人仅仅习惯或满足于在书斋、闺房里向壁冥思苦想,是不可能写出鲜活感人的好诗来的。仍然需要像批评家谢有顺所呼吁的那样,满怀激情“从密室走向旷野”,独自走向广阔的天地,走向底层和民间,走向沸腾的生活,去亲近宁静的大自然,体验多姿多彩的人生,“接受天道人心的规约和审问”,唯其如此,我们才有可能写出富有生命气息和灵魂图腾的诗歌。

就题材而言,《我的行走被这些丰足感动》是一组讴歌当前脱贫攻坚战役和赞美新农村历史性巨变的现实主义诗作。这两年来,我读过无数书写农村变革和歌颂决战脱贫攻坚的诗歌。坦率地说,书写这种时代命题的诗,其中很多都是空洞口号,缺乏真情实感,亦鲜有人文意识,其中一些立意浅薄的浮夸之作,明显是情绪狂欢、无病呻吟、味同嚼蜡的假诗,或情感苍白、玩弄词语、晦涩无趣的伪诗,审其病灶要害,既无常识理性,亦无睿智洞见。那些陈词滥调堆砌的分行文字动机可疑、面目可憎、声音粗鄙、格调低俗,可谓无趣无爱、无灵无魂,读之令人失望而心生厌恶。师师的这组诗,平静客观地写所见所闻,理性温润地写所思所想,态度温和、语言朴素、情感真挚,可谓情到深处,意到实处,写到动心处,读来让人信服、令人欣慰、使人感奋。她写百年乡村之时代巨变,有沧海桑田之叹,不着痕迹却尽得风流。她固然欣悦于基层干部和人民精神气质之变,亦未免横起深沉缠绵的乡愁,但她面对整村搬迁,面对人去屋空的村庄和被尘土蒙蔽的雕花木楼,面对古渡口和斑驳的土墙,目光是温柔、纯净、爱怜的,心态是温和、静谧、审美的。她既无刻意回避、遮掩或粉饰之意,亦并未夸张而轻率地批判所谓乡土文明沦落之哀,而是以走近观察、贴近欣赏的姿态,回眸一笑、云淡风轻,展望未来、天朗气清。她坦然地接受现实,深知“出简入繁,抑或由繁入简,必是时代的选择”。她对未来满怀农民般纯朴实在的希望和寄托,“我相信古渡另有他途,如相信那架孑然藤蔓、阳瓜,会一个又一个,从藤子上长出来。”

同样面对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这样一项史无前例的伟大事业,师师以七首精悍的短诗,从一个采风者、观察者、探索者的多维视角,以速写、素描和抓拍定格的艺术手法,通过对部分扶贫驻村干部、村委会主任形象和农民精神面貌的生动剪影,借助韭菜、烤烟、菜豌豆、土鸡蛋、小苦菜、老屋、渡口、冬樱花等系列原生态的乡土意象集群,以蒙太奇技法近看远观,聚焦农村变迁、产业发展、古渡口今昔、乡村集市诸现象及景观,清风漫卷天然画图,诗意展开七重天地,举重若轻地将现代农业社会,一个波澜壮阔的历史性嬗变轨迹,简洁勾勒呈现于我们眼前,让读者从清澈明快阳光的诗意间,从生动活泼、暖色调地洋溢的画面上亲切地感受到当代“三农”生机勃发的崭新气象和令人神往的美好前景。师师的这组短诗,诗意清新、字词精当、语言简洁、句式灵动、分段自然,其看似漫不经心的精致形式颇有古典小令之美。诗人擅长管中窥豹,以小见大,以具体人物(割韭菜的王姐、村委会主任李志超、茶农吴四七)、具体地点(永和村、古渡口、外浪塘、茶园、菜地)和具体事实(路修通了、房子新了、钱包鼓了、桥架通了、产业发展了)从侧面来书写脱贫攻坚这一伟大工程所取得的收获与成果,以很小的切口,以简驭繁,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写出了新时代下新农村和新农民的新思想新面貌,其艺术感染力可与某些长篇报告文学或史诗媲美。如书写的诗学意义和美学价值,让我想到了谢有顺关于当代诗歌的一些高论卓识。失望于小说家和散文家的慵懒和自得,谢有顺坦言他更敬重真正的诗人和诗歌。在《乡愁、现实和精神成人——为诗歌说一点什么》一文中,作者提醒读者,唐代如李白、杜甫、陈子昂那样的大诗人,他们的诗歌大多不是在书斋里写的,他们一直在生活、在行走,他们的诗不是写在“纸上的诗歌”,而是写在“现场的诗歌”,所以生命力强健而能流芳千载。作者感慨,中国并不缺复杂的诗,但缺简单、质朴、纤细的诗心。他赞赏“很少有诗人愿意对生活取旁观的态度,他们都活在具体的生活中,被具体的生活所裹挟,也被具体的生活所塑造。他们普遍对此种生活有一种强烈的热爱。为此,他们所出示的理想,有着比许多小说更为真实、人性的面貌。这些年,在中国独特的现实面前,诗人用诗歌发出了强有力的声音——这种声音不同于报告,不同于媒体报道,甚至不同于街谈巷议,它是诗人关于这个时代的精神意见。在我看来,要理解当下的中国,这份诗歌意见不容忽视”。谢氏高见,颇获吾心。而师师今日之诗学追求,在我观之,体现了诸如“简朴、热爱、在行走、在现场、在生活中”的特质。但若真想为这伟大的时代发出自己独特而强有力的声音,提出一份宝贵而有建设意义的精神意见,她仍有漫长的诗路要走,她仍需不断寻求自我突破和提升之途径。

限于篇幅,我们仅对这七首小诗作一简述。开篇《清风述》,“是风在讲故事”,既是风传或风闻也是眼见,诗人巧妙借风讲述扶贫成果,赞颂驻村干部和农民的勤劳。“我删除所有的杂绪”,不动声色地如王姐割韭菜一样自然采撷了诗意。《村主任》以反讽之口吻切入,以“最怕听报告,耳朵累”寥寥八字直击要害,短兵相接一语中的,表达了对时下繁冗文风和漫长会风的批评与厌倦之意,进而对李志超“强调责任”而务实具体的讲述表示叹服,着迷于他的“话语逐渐纯粹及柔和,我的采访本,足足记满三页”,一个年富力强、全心全意为农村发展为百姓操心的新时代的村委会主任形象跃然纸上,随着他极富感染力的宣传动员,我们看到了滇南永和村发展的美好前景。《古渡》的繁华与喧嚣不再,人去屋空的村庄清寂荒芜,这是工业化和城镇化背景下当前大部分乡村的命运与景象,与《老屋冬日》异曲同工,整村搬迁的农民,将迎来全新的生活。这两首小诗在惋叹岁月流逝的同时,以文字为镜像,为即将失去的农耕时代的乡村留下了深情而珍贵的记忆。《外浪塘》呈现的是南盘江边一个乡村集市的热闹与繁荣,以丰富的乡土生态货物呼应了“我的行走被这些丰足感动”的诗题。《冬樱花》是一幅绚丽的风景画:樱花与茶树和谐共生,花季开得热烈而灿烂的樱花,“真像云南女人漂亮、干净,能吃苦,经得住夸”,师师的诗亦复如是,漂亮、干净,经得住审美的考验。结篇《山风路过》依然写风,首尾呼应,这次吹过衣食无忧的村庄的是晴暖的冬风,“姚大**小孙女唱起布朗歌谣”,它俨然听得懂,并将这清脆童稚的歌声带到远方沟箐,越过千山万水,带到我们耳边。

前文我说过,《我的行走被这些丰足感动》也可以看作七幅图画,因为这七首短诗中有形象生动、亮丽的画面,既有特定又有辽阔的景观,有随处可见的自然和人文风景,这也是师师诗歌引人瞩目的一个部分。说到风景描写之于文学的功用与魅力。“风景”曾经是中国传统文学书写中最夺目也最迷人的一个重要篇章。有论者发现:“风景描写看起来是很小的问题,它的背后,其实关乎作家的胸襟和感受力。”曹文轩在谈论川端康成和日本文学的物哀与雅兴特质时曾感叹,在现代文明面前,中国作家不再有对自然的鲜活感觉,在当代作家的作品中,我们已经很难再看到风景。他说:“风景湿润了古典形态的文学,也湿润了阅读过程、阅读者的心。风景何止是风景?它给我们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轻薄风景,是大大的无知,是文学的一大悲剧。”他为此质问:“那风景描写,是最见一个作家的文字功底的。当代作家不写风景,怕是发虚吧!”我想说的是,好的现代诗也当如优美的古诗那样,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不仅要见世态人心,还要见天地风景。

每个写作者都有着或鲜明或隐秘的写作动机和追求。博尔赫斯认为:“写作很像是一个人写给自己的愉快而无用的信件,只不过是个游戏。”正如格非所说:“(写作)不过是一种充满野心和自负的谦逊。”师师对写作却别有一番欢悦而实在的体验。她具有清晰的诗观和执着的诗学追求。写诗,于她是一种娱己娱人的精神享受。她在《落字安宁》的创作谈里欣然坦言:“写诗于我,像每天晨起时的那杯咖啡,就是一个生活习惯,没有理由。每天,敲打键盘,哪怕只落下一字半句,心底便安稳下来。”“诗歌,是一个阔大的界面,包裹着林林总总的过去和新生。我一俗常女子,纵横其间,淡然地写,初衷独自欢愉,逐渐也愉快了人,快乐时常在头顶升腾。日子里,落字成诗,话语,真的轻到可有可无。”师师何其清醒,又何其明白!正是因为秉持如此良好的写作习惯,诗歌与生活水乳交融,这样诗意盎然的人生,随便怎么过下来,都是值得称道的美好人生。也正是如此执着于每天一字半句的锤炼诗艺,诗人之作才有了精湛的技艺和敏锐的心灵感受,落字成诗、落字安宁——寂寞或繁忙的生活,在诗人纤指随着心绪轻轻地敲打键盘响起的“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悦耳旋律中,生活的意义与价值如星星相继在屏幕上闪现,人生漫长、辽阔深邃的背景慢慢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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