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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生平] 【评论】人之初(3)

8 已有 3617 次阅读   2016-02-03 14:18   标签人之初  hidden  style 

           【评论】人之初(3)                

                      来源:原载《北国风》文学月刊 1990年第8期作者:陈祖芬
 
              三、一个中国人赶着马群进了温哥华   

  学校食堂开饭了,一大缸饭由同学自己盛。身高只有1.35米 的初中生贾浩义,用他的话来说:“抢不上槽子"。少年时代饿出的胃病,一直在提醒他吃饭问题的重要性。初中毕业前,他问老师若上美院附中,什么时候能学出来?老师说要8年。这8年,他哪来吃饭的钱?他得吃饭。考火车司机吧,真闯一气。他老家在河北遵化县,考中专得上唐山。当火车司机要铲煤,要力气,所以对考生的体重有要求。他自知差2斤。他吃下两根大青瓜,净重3斤。这总够体重了。夏天的烈日下他一口气跑到招生处,一 .秤,怎么一斤没长?对了,两根大青瓜变成水变成夏日的汗变成蒸发的气体变成烈日下瞬间的水分。总之,当他一路跑的时候,两条大青瓜已经完成了从固体到液体到气体的物质不灭的全过程。 他坐下来。整个人陷了下去。怎么的?他惊吓得跳了起来。再摸摸刚才他坐的椅子,软的?椅子怎么是软的?这里还有电灯。一 拉,喀,灯泡亮了,墙都白亮白亮的。这就是科学?当时流行学 遍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吃饭经。考北京的机械学校吧。中专,吃饭不要钱。   

  55年他考到了北京。北京使他震惊的就不是电灯了,而是书店,是画展,是列宾,是苏里柯夫。到二年级时他要求退学!我想学画。老师不同意。后来,中专毕业考试已经考完两三门了,考完就毕业了,就当技术员了,贾浩义怎么又提出退学?放着的技术员不当要退学?是的,正因为快毕业了,正因为他怕毕业后分 配到工厂去,他必须趁着还未毕业匆匆退学,再不退就来不及了。 聪工厂实习过,天天站在机床旁,天天看着同一的机床和同样的零件。不,相比之下,当农民多好!天空、土地和牛马。如果不能学画,他就当农民。但是学校不允许退学,除非病退。行呵, 他正好有胃病。   

  他到派出所迁户口,迁回农村。派出所说,你的北京户口迁 出可就迁不回来了阿。他说迁。   

  这时候的贾浩义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人生不是为了吃饭,人生为了追求可以不要饭碗。他到家背起粪筐揣上速写本,在村里转一圈,捡一筐粪,画一叠速写。多好。第二年艺术院校招考时,他从遵化骑车三百多里地赶到北京,报考北京艺术学院美术系。他带了一支铅笔一块橡皮一把铅笔刀。一看别的考生,都带着成把削光的铅笔,从1B到6B的,从IH到6H的。还有水彩盒, 还有很多是美院附中的毕业生。完了,他想。录取的初榜公布时, 他也去看,虽然自知是没有希望的。一个个名字看下来,自然没有他。其实,不看也知道不会有他。只是还不想就这么离去,还是站在榜前看着。看什么呢?看他自己。贾浩义贾浩义这三个字不就是他吗?怎么回事?刚才怎么没看见?   

  还要复试。他在中专学机械,没有上过高中文学课。要考作文。他想了一个自以为很有意思的故事。越写越觉有意思,越写越收不住闸。向监考老师再要一张纸,还是收不住。又要一张纸。 现在不是他在写作文,是文章自己在写下去了。故事还在发展,他还得要纸,如此要了七、八张纸直到打铃,他正好划上最后一个句号。   

  他想不到从他考上美术系后,他的人生好比都是逗号,再打不上句号了。他如同一个高原跋涉的旅人,苍茫而孤独。1982年 一个中国人赶着马群进了温哥华。可是这人,这马,在中国又好像没见过。变了法变了形然而比泼墨更恣肆比写真的更具生命感, 在温哥华的北京画院的画展上,加拿大人争购这幅《钟逵图》人争购者一个个认真得像工笔,激动得如泼墨。最后只好来个复杂问题简单解决:抓阄。   

  这种更重意象的大写意变法,在 1982年还未为国内很多人接受。温哥华对《钟逵图》的热情"引进"国内后,当年的中日联展上又展出一幅8尺宽4尺高的《回来》。地平线上是大群滚动的牦牛,翻卷的尘埃如云似潮。猛一看,像是一幅大山水画;再一看,才是淹没地平线的黑压压的牦牛群。一个牧民在喊牛群回来, 但牛群一如奔涌的潮流向前翻腾。潮流是喊不回来的,历史不再回来。所以画名:《回来》。 贾浩义中专毕业前退学回到农村,也不是为了"回来",而是为了发展。七十年代末他调入北京画院后,再不顾自己的画像作坊里生产出来的那样,落入技法的巢穴。有了技法之后,进而追求想法。画得很美,画得大家都想买,然而 美之外还有什么内涵?他又不想多卖画。够买笔墨宣纸,够吃饭, 行了。没有新的追求就再画不下去。他往大西北跑。1978年第一次去的时候,也没有明确的想法,只是有一种解放的需求。大西北,藏民大袍的飘拂,牦牛群的铺天盖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 草低见老甲。老甲在大草原大荒漠里,就再不是甲天下的甲了。古来生个男儿喜称添了。他在大西北的天地间才明白人其实只是一 丁点儿。在繁华的城市,到处可见人对世界的主宰。但是在荒漠, 人震慑于大自然的威势,一个人,便如一根草般被大自然漠视。西 北的风,荡涤着个人的得失忧患。是的,他属于大西北,大西北 是属于他的。小巧玲现的南方,美丽纤秀的南方姑娘,一点激不起他的画兴。他风魔般地往西北跑。他在大西北又感动于人的征服力。他看牧民们狂饮马奶酒,看醉汉们打架。他问主人为什么 打客人。主人说:他骂我妈妈。喝了马奶酒的汉子们骑上马卖马去了。有时马把卖马的人摔倒在地,拖上一段。套马的汉子爬起来又翻上一匹马,继续挥起套马杆。或许当年他就是用这股劲头 套上美术系的,或许现在他就是用这根套马杆在套他的一个又一 个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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