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站点

用户名

密码

[艺行·游记] 在叙利亚难民家住了3天,我亲眼看到他们支离破碎的生活|洞察

2 已有 2026 次阅读   2018-08-26 06:09
在叙利亚难民家住了3天,我亲眼看到他们支离破碎的生活|洞察

「我来自叙利亚,你来自哪里?」

在土耳其的一家难民中心,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瞪着圆圆的充满好奇的眼睛,在旁边大人的帮助下,使用谷歌翻译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难民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个小男孩一年前亲眼目睹了父亲被极端分子斩首,母亲被枪杀。

刚到难民中心那时,男孩兀自躲在角落一言不发,不肯与任何人交流。经过心理医生与社工团队一年的不懈努力,小男孩慢慢变成整个中心最活泼开朗的孩子。

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小男孩那双深褐色的眸子。我也永远无法想象,那么爽朗清澈的眼神背后,曾经历过怎样的、连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沉重绝望。

一场战争,改写了上千万人的命运。

自2011年反政府武装冲突打响至今,叙利亚内战已经持续了七年。

这里有俄罗斯、伊朗支持的以总统阿萨德(Bashar al-Assad)为首的叙利亚政府,还是美国等西方国家援助的反对派武装军,或者趁机作乱的极端恐怖组织伊斯兰国 「ISIS - Islamic State in Iraq and Syria」,以及一直寻求民族独立建国的库尔德武装组织。

从政治纷争到大国博弈,几方各执一词,战火燃烧七年未止。不断有新的利益集团搅进来谋求利益。战争局势混乱,普通民众恢复正常安宁的生活却遥遥无期。

叙利亚作为一个曾经拥有数不清的古老历史遗迹、人口2000多万的美丽国家,如今已经变得满目疮痍。

曾经美丽的城市阿勒颇Aleppo,如今已是满城废墟

图源:Karam al-Masri, Sputnik Internatioanl

原本在上学、工作的叙利亚公民,房子突然被炸毁,学校被迫停课,还要举家迁移逃难:

有经济实力、资源和背景的中上层阶级,早早买好了全家通往欧美的通行证——需要花费人均2-5万美金不等。没钱移民欧美的大部分叙利亚人,只能在国内四处流窜,或者逃往邻国。邻国伊拉克仍有恐怖组织盘踞自身不保,黎巴嫩小国寡民能力有限,约旦政策暧昧国门紧闭,土耳其则成了叙利亚难民的最佳选择。

迄今为止,在土耳其正式登记身份的叙利亚难民约有300万,他们集中在首都伊斯坦布尔、第二大城市安卡拉,以及一些靠近边境的东南部城市。

许多难民在战乱迁移中遗失了登记身份必需的身份文件,又无法回到叙利亚政府部门补办,便只能以「黑户」身份居住在土耳其,还不能领取土耳其政府给予难民的福利保障。

加上未登记的这部分人,目前土耳其容纳了大约500万的叙利亚难民。

在街头乞讨的叙利亚难民孩子

此次行走土耳其东南部,我有幸结识了在「UNICEF -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驻土耳其难民协会工作的当地朋友布瑞克,更有幸亲身到访难民中心了解难民的真实故事与生活,甚至有机会住进一位难民朋友的家里。

布瑞克告诉我,土耳其政府以及联合国,或者说全人类,都在面临着近代史上规模最大、最严峻的难民危机。

「土耳其政府已经尽其所能,可他们的资源和力量也有限。」 布瑞克解释说,政府已经长期为难民敞开国境,并专门建立了几百所难民营和社区中心,给予他们最基本的住房、医疗、教育、生活保障。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顾及到,对于没有证件的难民,政府也没有办法。出于国土安全顾虑,必须要防范他们是否跟恐怖组织有联系。」

尽管政策在放宽,可来自叙利亚的难民们仍然在民间受到社会的排挤和歧视。许多保守派土耳其人总会将叙利亚人与极端宗教组织联想到一起,认为难民在土耳其只会作奸犯科,为社会带来危害。

我偷拍的一张难民街区

尽管如此,无处可逃的叙利亚难民仍然大批涌进土耳其。他们投奔同为难民的亲戚朋友,一起做个小买卖维持营生。

在乌尔法市的难民街区,我看到了各种阿拉伯语的杂货铺、清真餐馆、穆斯林服饰店,这里俨然成为了小叙利亚。

前方仍有多重挑战考验着政府与相关工作人员,例如帮助难民融入新的社会环境,学习语言,工作就业培训,恢复学业,叙利亚各城市的灾后重建,难民返乡规划等等。

在难民社区中心,我认识了24岁的黛拉,与我同龄的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虽然不会讲英文,但黛拉特别热情地用在线翻译跟我聊天。她说她来自叙利亚东北部边境城市Al Hasakah,跟随丈夫带着一对儿女来到土耳其。丈夫与亲戚合开了一个小店,而她在家里带孩子,顺便到难民中心做义工,教其他难民孩子做手工、组织课余活动。

黛拉很爱笑,她向我展示她一对儿女的照片,还亲切地邀请我下次一定到她家做客,她想给我做正宗的叙利亚菜。

黛拉说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未来也会继续留在土耳其。

难民孩子们做的手工折纸作品

社区中心唯一能够跟我用英文完整对话的,是一个来自大马士革的16岁男孩扎德。两年前,他家乡的房子被炸毁,他与家人被迫移居土耳其。

现在,扎德在当地学校恢复了高中二年级的学业,并利用假期到难民中心来做志愿者。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宇航员,虽然叙利亚唯一的宇航局被关闭了。」 扎德说起自己的梦想满眼放光,他打算去加拿大深造,练好英语,研究航空航天科学。

「只要坚持努力,梦想一定会实现!」扎德坚定地对我说,仿佛从未经历灾难一般。在他的脸书主页上,每天更新的内容,全部是关于太空站图片或航天新闻的分享。

扎德将他的主页封面照片换成了加拿大宇航员合影

机缘巧合之下,我还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一位叙利亚难民的家,他叫哈维尔。

哈维尔今年29岁,七年前,他还是一名石油工程专业的大学生,仅剩一年就可以毕业。可战火殃及到了他的城市,学校停课,父亲失业。作为长子,他只身来到土耳其讨生活,补贴父母以及家中其余八个兄弟姐妹。

一出来就是七年。「我最小的妹妹应该已经不认识我了。」 哈维尔无奈地笑说,这七年,他从未见过家人。

最开始,哈维尔找不到别的工作,只能在建筑工地打工。他拼命努力,自学学会了室内装修的手艺,学会自己动手刷墙铺地,造家具、装窗帘,又跟几个朋友开了一家建材公司。

除了每个月寄往家里的钱,哈维尔用五年来攒下的积蓄,在土耳其边境城市马尔丁买下一套公寓。哈维尔给家里种上绿色植物,希望回家后能感到一丝生机。

再后来,哈维尔的建材公司接到与中国厂商的合作项目,可由于他的叙利亚护照过期,再加上敏感的难民身份拿不到签证,只得放弃到中国做生意的机会。

靠近叙利亚边境的地带,拥有多处史前文明古老遗迹

可惜多年战乱,游客甚少前往

七年来,哈维尔却一直没有停止过帮助叙利亚难民同胞。自己生活已经很艰难,他依然坚持抽空去难民营帮忙,照顾邻居老人小孩,还让身无居所的朋友免费寄宿在他家。

「反正我一个人,也没什么花销,能帮就多帮一点。」哈维尔说,在家乡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应该好几岁了。他说他内心其实也渴望家庭,渴望爱与被爱,但那些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每次我以为总算要好起来的时候,命运总是把我打回原点。」 在一个三壶热茶下肚的微醺夜晚(穆斯林习俗禁止饮酒),哈维尔敞开心扉跟我讲述了他的初恋故事。

古城夜晚,以茶代酒的小茶馆

他与女孩从小到大都念同一所学校,学生时代的哈维尔总是成绩第一名,但他个子矮、满脸青春痘,很自卑,面对暗恋的女生不敢靠近。

那年代没有私人手机电脑,互联网也刚刚传进叙利亚。哈维尔也尝试聊天室交友,认识了一个合拍的男网友,他们谈天说地无所不聊。

当哈维尔向网友诉说自己的暗恋苦恼,心爱的女孩如何漂亮,自己又如何担心被拒绝不敢表白,网友则鼓励他毕业临近,大胆说出来,否则会留下遗憾。

于是哈维尔心一横给女孩写了一封告白信。后来哈维尔才知道,那个「男网友」其实就是他暗恋的女孩!她从小一直都喜欢人群中最聪明的哈维尔。

两个人从高中一直相恋到大学。哈维尔帮女孩准备考试,每个周末夜深之后偷偷翻墙去看她,两人牵牵小手都要脸红很久。

然后战争就开始了。

女孩来自一个显赫的富裕家庭,战争开始后,全家立即移民英国,女孩不久便获得了英国的永久居留身份。而哈维尔只身前往土耳其,与女孩失去了联系。

再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她即将与同时移民英国、家里介绍的门当户对的叙利亚男人结婚。

「忘不了她,可又有什么用呢?」 讲这个故事时,平常总皱着眉头的哈维尔脸上一度浮现出害羞腼腆又纯真傻气的笑容,但马上又变回惯用的苦笑。

如今哈维尔不再专注于赚钱,他只想继续完成自己的学业。「还有一年,只剩一年我就读完了。」 这句话他重复了不下三次,可惜没有一所美国、英国、澳洲的大学回复他的复学申请。

「只因为我是叙利亚人,所以我哪里都不能去,没有国家肯收留我。」

我联系上一位哥大人权专业的土耳其同学,她的研究课题刚好是难民教育问题,根据她提供的一些网站信息,我试图帮助哈维尔联系一些国外的学校。但各国难民政策都在紧缩,哈维尔最大的希望也只是在土耳其继续课程,或者考取一些相关的职业资格证书。

「我再待在土耳其会憋死的。」 尽管哈维尔一直在帮助他人,但人生经历和生活压力依然给了他一股悲观的愤世嫉俗。他一边骂着美国人自私自利扰乱中东局势,一边又渴望逃离土耳其,到欧美国家开始新的生活。

尽管如此,哈维尔已经算是他们当中的幸运者,他还活着,他的亲人还活着。

在战火连天的中东地区,早已不知有多少人失去家园、亲人、生命。甚至有一部分人在失去一切后,索性投奔极端组织。「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怕失去什么?」

车子经过土耳其 - 叙利亚国境线

据说叙利亚那边10公里以外的村庄,炮火仍在轰鸣

和多位叙利亚难民交谈后,我明白,他们根本不在乎这场战争最终谁胜谁负,也不在意阿萨德总统究竟是不是西方国家口中的邪恶独裁势力,他们唯一希望的就是战争早日平息,然后重返家园,像往常一样生活。

或许这些叙利亚人也明白,心中的祖国早已不复「往常」了。

我的朋友布瑞克说,目前他们正准备护送一部分意愿回家的难民,返回战争已结束的安全地带。在那里,人们已经慢慢在开始复生产、工作和生活。

「做我们这样的前线工作,生离死别见得太多,最忌讳的就是在工作中夹带个人情绪。」 布瑞克说,「我们从不幻想能够援助所有人、解决一切问题。我们的宗旨是:能多帮助一个人就是胜利。」

土耳其东南部底格里斯河岸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孕育出人类最早的两河文明

回去的路上,看着边境平原一望无际的安详稻田,我一路无言。在战争家国、生存死亡面前,我能想到的一切言语都苍白无力。

愿我们在尚有能力之时,珍惜所拥有的一切。认真吃饭睡觉,好好爱。

编辑:郑彦飞

排版:王健羽

 

分享 举报

发表评论 评论 (2 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