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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七尺男儿——阎正

6 已有 3268 次阅读   2018-05-07 11:00
                七尺男儿
 ——《世纪颂·赵华胜美术作品巡展》抒怀
                                来源:艺术家提供作者:阎正

  闻名四十年,见面第一次。赵君华胜春风满面,站在自己的巨制面前,迎接众多相识的旧友新朋,一眼望去,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精神矍烁、雄姿英发,一派画坛大将风度。深圳初识,便给我留下了不灭的印象。
  《世纪颂•赵华胜美术作品巡展》,如红尘滚滚,从北京、天津一路走来,所到之处,报纸电视,声情并茂。展厅内外,人头攒动,桃李无言,有口皆碑。气凌彭泽之博,光照临川之笔,那场面、那阵势、那轰动、那气派,足以掀起一股“赵旋风”来。
  这是怎样一个展览呢?不妨让作品来说话,大大小小百余件,有领袖人物、有抗日英烈、有百姓平民、有历史人物,总之都是美术这个界别里最难画的“人物”涉猎之户,选题之精,气势之大,感情之真,振聋发聩,前所未闻。最大一幅《正义的胜利》长九米四,高三米七五描绘了二战期间,中、苏、美、英、法五国领袖将帅共四十五人,刻画众多先辈英杰,并有机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汇成一面永留青史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人们能够想象得到,要把这一批举世无双的优秀人物,从形象到动态气势恢宏准确无误地表现出来,是一件怎样的浩大工程?
  其实,数米长制作的大画,在这个展览中比比皆是。如《肝胆相照》、《盛世》、《中华儿女》、《国难—流亡者》、《敬贤图》、《关东乐》等,不胜枚数。据说还有不少很有分量的作品,因场地不够未能挂出来。在当今多如牛毛的展览中,像这样大的规模、高层次的个人画展,我要说首屈一指,绝无仅有。即使把范围扩出国界,也无疑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了。
  有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人。赵华胜举重若轻、举轻若重,极为娴熟地驾驭了这一大型人物画的创造艺术,以其坚韧不拔的毅力,以其精湛深厚的功力,绘出了满厅满墙的佳作珍品,使人一进大门便看到领袖伟人、抗日英烈,济济一堂、历历在目无数伟岸熟悉的身影渗透出摇荡心中的浩然之气,洋洋洒洒,迎面扑来,使观者瞬息之间将全副身心融会其里。从心灵深处受到震撼,仰目凝神,肃然起敬。


  对个人来讲,最让我感动的是《中华儿女》、《正气千秋》那一批抗联的组画。我自幼生长在东北,由于特殊的地域环境,所受的教育和耳濡目染,对这一段惨痛的历史印象太深刻了。青年以后,辗转向南再向南,四十年的消磨几乎把这一段故事淡忘了,是赵华胜君的如椽大笔,一下子匀起我几十年的回忆。杨靖宇、赵一曼、李兆麟、赵尚志、魏拯臣,那许许多多辉煌的名字,顷刻间化作活生生的真人闪现在我面前,仿佛又让我看到了腥风血雨惨烈的年代,热泪盈眶,不能自已。我看着那顶天立地的杨靖宇,想着他惨烈战死的前前后后猛然间我忆起一位先烈写过的话: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雄鬼死不还家。
  60年代读来的诗句,跨过了世纪,在赵华胜大作面前一下子冒了出来。抗日联军在东北惊天地,泣鬼神的浴血奋战,是历史上多么重要的一笔。杨靖宇将军死后让他的敌人也不得不在他的面前低下头来,毕恭毕敬地鞠躬敬礼。一个把敌人打得心惊胆寒的人,在死后受到敌人的礼遇,这种场面在世界战争史上也极为罕见。当杨靖宇将军的身体被解剖之后,发现胃里边除了棉絮、树皮之外竟没有一粒粮食,日寇酋首也不得不发出仰天长叹!有那许多生能舍己,死不还家的七尺男儿,中国人能征服得了吗?
  早在50年代,鲁艺的王盛烈先生就创作了名重一时的《八女投江》,几乎影响了几代人。嗣后,王绪阳又画了《兴安岭风雪》,都非常生动有力地反映了东北抗联壮烈的斗争,但还远远不够,赵华胜决定表现抗联这一重大题材。
  从80年代初,赵华胜花两年时间搜集抗联有关资料,随即沿着杨靖宇第一军行动路线走,从吉林至三道拐子,画了大量速写,并拍了不少照片,研究杨靖宇为什么会在三道拐子被堵住,真实记录赵一曼被捕的村庄和医院,于是先画了一套《赵一曼》的连环画。通过大量的素材掌握,通过连环画的构思,打下了巨制大作雄厚基础。接下来从1980年—1990年十年间共创作大画十五件,其中有《杨靖宇》、《正气干秋—赵一曼》,总命题为《中华儿女》。基本上反映了抗联英雄壮怀激烈的悲壮历程,补充了前辈艺术家没有完成的夙愿。


  前不久“鲁艺”老艺术家王盛烈、吕馥慧先生来深圳“关山月美术馆”举办联展,我又看到久违了的大作《八女投江》,有种百感交集的心情涌上心头。嗣后我与王盛烈先生攀谈多时,久久不忍离去。然不出两月,同样在“关山月美术馆”,同一地点、同一风格、同样以人物为主的赵华胜作品来到深圳,只是阵势更大、气势更足,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关东画派的画家们一脉相承、前赴后继的雄厚实力,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感。想王盛烈、吕馥慧二老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我个人与东北、与“鲁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喜欢东北人的粗犷豪放,我偏爱“鲁艺”传统的大制作、大手笔。尤其对抗联的作品情有独钟,从王盛烈的《八女投江》到赵华胜的《杨靖宇》、《赵一曼》,甚至整组的《中华儿女》都深深地打动了我。这不仅因为英雄末路、血染黄沙是千古不朽的题材,而是艺术的作品,真切印证了近代历史上曾经镌刻的轨迹,我们的前辈先烈与古代的英雄,绝不可同日而语。记得南宋词人李清照曾有一首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千古传唱的这位楚霸王项羽,曾经横扫千军如卷席,牌阖天下,不可一世,是他的狂妄、是他的轻敌、是他骨子里那种帝王传承,失败是早晚的事。纵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功,也只能落得个乌江自刎。同样的汉将关羽夜走麦城,仍然是败在骄横,败在目空一切,败在他至死都没有明白他为什么死了!这些题材是老百姓愿说而艺术家不愿或不敢表现的东西,弄不好有损英雄形象,百姓不愿意。
  近代革命战争,多少仁人志士、英雄先烈为新中国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用生命谱写了可歌可泣的动人篇章。但人们非常忌讳用“英雄末路”这个词汇,按现代话说是“最后的时刻”,那么就看看我们先烈的“最后时刻”吧。《八女投江》人们看到和听到的已经很多,不必赘叙。赵华胜的《正气干秋——赵一曼》,画家画过两稿,两稿动态不尽相同,但无惧无畏、大义凛然之气同样地跃然纸上。《中华儿女》杨靖宇那一幅,抗联司令站在烈士遗物面前,无疑这里刚刚经过惨烈的战斗,他刚毅的脸上透露出的只有悲愤和誓死斗争到底的决心。杨靖宇右手掀衣的一个小小动势,把英雄内心显露无疑,尤其那位小战士,右手抱遗物,左手的日军马刀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人物动了起来,活了起来。


  再一幅《中国人》三联画中的《示众者》中的抗日志士,被捆绑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上,即使在那样一种示众后将被枪杀的情况下,抗日志士平静的眼神,表现出只有宁死不屈的精神。画家把白色的旗袍处理得非常醒目,让人过目不忘。同是最后的时刻,项羽的乌江自刎是绝望、不服,只有无奈,与抗日英雄视死如归、血染黄沙的最后时刻,判若云泥。赵华胜用他的视觉艺术,再现诸多场景,这就是革命的英雄主义和历史人物悲剧的根本不同。
  需要多说一点的是,中国革命在抗日战争这一段,从卢沟桥七七事变即1937-1945年,是八年抗战,实际上从1931年日本人侵略东北,反抗的烈火就已经从东北燃起,所说的八年抗战是从山海关以内讲,如果从东北抗联讲起,应该是十四年,历史上缺了这个角。不少幸存的老战士长期在问一个问题,东北抗联究竟有没有作用?东北抗联在十四年艰苦卓绝的斗争中,牵制了日寇近几十万军队十几年不能进关,答案是肯定的。但在历史上没能很好反映,人们知道的也仅限于杨靖宇、赵一曼几个人,东北抗联党组织好多著名业绩都未能表现,还历史本来面目,就应该把东北抗联列人中国抗日战争的历史主题。
  古往今来的艺术家,积累一生,大幅巨制即所谓的扛鼎之作,一两件足矣!上三五幅就很不得了。然华胜君正值壮年,这种大型的、有着重大主题的人物画创作已六七十幅之多,这种硕果累累的另一面,又将是何等艰辛的巨大付出?当年有多少不可思义,超出人类极限的事情,在抗联队伍中屡见不鲜的发生了。当代艺术家赵华胜,在一个又一个冲击他自己无尽头的奋斗目标中,又有多少超出极限的挣扎和忍耐?为画抗联,十年间他三上长白山,两进兴安岭,在弹丸之地,他家中的斗室,画出了震撼人心的鸿篇巨制,评定国务院专家特殊津贴即因为他表现抗联所做出的贡献。
  1980年以前,赵华胜接省委任务,画长征的伟大历程。1978年他先到瑞金,然后从瑞金出发,时而步行,时而乘车,走了三个月,又画了三个月,共画七十五张,从毛泽东到康克清,计三十八位领导人物。长征路这一套连环画《伟大历程》宣告竣工,与随后完成的《赵一曼》均在1980年前出版。《伟大历程》这一套画,为他后来画领袖打下了基础。
  90年代,是赵华胜人物画创作攻坚的第二个十年。开始他画了五幅历史人物,感到不行,必须从现实人物着手,而最重要最难画的就是领袖人物,举足轻重,非比寻常。于是从孙中山到江泽民,一幅一幅画出来,用每一位伟人肖像代表他所领导的那一个历史阶段,浓缩地表现近百年来的承前启后,反映了一部中国近代史发展的历程。


  在完成这一连串呕心沥血的创作之后,赵华胜似感到余言未尽,有两个方面要做重大补充:一个是新中国成立的三大法宝之一,统一战线。在画《世纪大潮——一代伟人邓小平》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一问题。民主党派为促成建国,帮助建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必须表现。很快画家画出了遗爱人间的以表现建国前以宋庆龄和周恩来为核心的二十七位民主党派、民主人士著名人物的历史群像《肝胆相照》。第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即第二次世界大战。国际上的舆论宣传几乎全部集中在欧洲战场,全部集中在西方国家和苏联,面对德意的战争上面,忽略了中国人民在东方亚洲,对日本所进行的艰苦卓绝的斗争,没有把中国的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联系在一起,没有认识到中国的抗日战争,同样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重要的组成部分,没有把中国的抗日战争提到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高度,这大狭隘了,也太不公平。中国军队,尤其是八路军、新四军、抗日联军、不是草寇,不是乌合之众,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有着亿万人民支持的不可忽视的军事力量。全部中国军队在亚洲牵制了数百万日军的进攻,减轻了苏、美、英、法大平洋战争的压力,保证了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胜利。画家基于这个认识,把中国的领袖将帅和苏、美、英、法的重要首脑结合起来,把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结合起来,从世界战争角度来认识抗日战争,最后把主题打在“正义”上。尽管画面中的人物、国籍、党派、政治观点都不尽相同,但打“正义”这一点都没有意见。这场战争中,只要为这个主题服务的重要的、有代表性的同盟国胜利者都可以出现,于是创作出了黄钟大吕的惊世之作《正义的胜利》,时间是1995年。
  作为赵华胜本人来说,1995年是他的大丰收年,一共画了四幅作品,三幅获金奖,分别是三个月完成的《世纪大潮》,表现邓小平和改革开放;两个月画完了的《肝胆相照》;还有一幅云龙吐水的《中华魂》。在这一年,赵华胜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正义的胜利》初稿,这一首稿已由美国纽约历史博物馆收藏,他们认为这是一件符合历史事实的当代艺术家尚没完成的重要历史画,填补了当代反法西斯战争史画的空白!


  2000年,赵华胜决定重画《正义的胜利》,把原来6米长增至9.5米,高度相应增至3.75米,每位人物2.5米,等于真人的1.5倍,并在原来画面上做了修改,前面白色的鸽子不真实,也破坏了画面的完整,便全部去掉,后面招贴画形式的世界地图也去掉。整个画面背景只留一些淡淡的鸽子,又飞远了。寓意既是正义又不和平,增强了作品的冲击力,人物方面增加了伏罗希洛夫。每个人画得更饱满,更丰富,笔墨更酣畅、更凝重,仍是纪念碑式的铜墙铁壁。过去的创作上只是八路军,现在一大面墙所有的人物融合在一起、画面更单纯、更统一。为了笔墨上的处理,上轻下重,大段跋文题在上面,增加了分量,把人物一个一个写上去,按顺序点出名字,介绍知识,又起到教材式的作用。均衡了,也简练了。用这幅画去表现世界正义的胜利。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不是欧美国家的独占品,也有中国。用“小米加步枪”打出抗日战争在中国的胜利,身穿棉袄布鞋又土里土气的十大元帅和欧美的将帅们一起应承了战争的惨烈和贡献。到此为止,赵华胜完成了这一系列最有高度的描绘世界革命战争的作品。与《肝胆相照》两幅画一起,为浓缩中国近代史做了补充并有所突破,填补了中国近代革命历史画的空白!
  从艺术角度来讲,赵华胜在这幅煌煌巨制面前,遇到了很大困难。大场面、多人物,既有领袖系列,又要全方位协调,尤其1.5的比例,在视觉上有较大冲击力,在处理上则要有深厚功底来支撑,也要汲取现代绘画的艺术手段,多方吸纳,集中表现。
  这类作品,如纪念刘少奇诞辰一百周年,只画刘少奇主席,什么背景都不要,题目是《与共和国同在》。整个人的高度2.30米,悬挂起来像一个真人一样向我们走来,让人们感到他没死,有共和国他就活着。任何人的视线与画面交汇一起,他就向你走来,与你同在。


  赵华胜是一个创作理念非常明确,创作思路非常清晰的人,与那些小打小闹,东一榔头西一斧子,今天画个山,明天画个水的即兴画家的所谓创作,不可同日而语。他的创作已近乎军队中大规模的集团军作战,时间以年和十年来计算。每一个战役结束之后,再开辟下一个更大的战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才有可能取得今日的骄人业绩。他的战略战术很值得当代众多艺术家们借签、学习和参考。
  赵华胜天资聪颖,勤奋好学。1955年16岁时,报考东北美专附中,报名者三千,只收四十,他以总分第一被录取。近五十年后的今天,他还记忆犹新地想起当时的情景,考试的题目是《你认为一件有意义的事》。他用八开整纸画了一幅大素描,表现母子俩的内容,题目是《他变了》。画面中一个孩子做了一夜功课,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台灯还亮着,脚下盘了一个足球,背后站着他的母亲,早晨做饭用手揉着围裙,擦着手十分欣慰地看着过去只知道玩耍而不知刻苦用功的小儿子正在发生的变化。一幅画表现了一个孩子的转变过程。他的第一次创作就让监考的吕馥慧老师兴奋不已,逢人便说:“我发现了一个小天才,这么个孩子,怎么会在创作上拐几个弯呢?”
  1961年,由华君武、邵宇主持的东北三省美术家代表会议在长春召开。“鲁美”组成八人代表团,赵华胜是唯一的学生代表。在会上吉林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宋振庭,代表省委作重要讲话,正式提出创立“关东画派”,要培养自己的队伍,要画东北的大工业、大农业,不能只画那些小桥流水、烟波画船、雨丝风片。在这一形势的启动下,组成了山海关关起门来为地域界线,以延安鲁艺为代表的从延安转战至东北根据地的革命艺术家群体形成的革命文化为主流,借鉴辽金历史文化、外来文化、本土文化,把东北四种文化扭合在一起的画家群体。老一辈如王盛烈、赵梦朱;中年如王绪阳、贲庆余、路坦、许勇等;青年一代的代表人物即赵华胜。早在50年代末,在校学习期间,以他为合作主笔而创作的《白手起家》、《电缆工人攻尖端》已在画坛上崭露头角,风闻一时。四十年弹指一挥间,赵华胜以其卓越的才华,饱满的热情,旺盛的精力,创作了数十件扛鼎力作,逐渐成为“关东画派”新一代的领军人物。画家用自己的作品说话,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五十年岁月转动,人世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近二十年改革开放以后,人的思想意识、世俗观念,今非昔比。就美术界而言,自从书画有了经济价值,绝大多数的画家心态变得浮躁、现实起来。只要是名家,随手大笔一挥,动辄成千上万、十几万、几十万。金钱诱惑的力量实在太大了,肯出钱的老板、大款们所需要的自然是山水、花卉、仕女乃至风花雪月,这一切都是他们希望收藏和悬挂的东西。画家们为利益所动,迎世媚俗,趋之若鹜,更多的人放弃追求、不再执著,出现了回避时代,淡化政治,脱离生活的倾向,以及一味在形式变化上下功夫的所谓多样化表现“自我”。
  也正因如此,赵华胜把握主旋律、矢志不移、壮心不改,坚守自己的信念,坚持一个艺术家应有的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之路,不能不让人油然而生敬意!
  凭心而论,赵华胜的创作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了。在经济利益的冲击下,谁还肯花大工夫画这些政治色彩很浓的作品。更关键的一点,按现在的一句时髦话叫“进不了市场”。画杨靖字、赵一曼如何能找人买卖?画关公、画项羽却不难,甚至画“霸王别姬”、“乌江自刎”都不愁卖不出个好价钱,谁还愿意干这种背杆撵船的事呢?赵华胜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并非不知,但他始终无动于衷,宁抱白首之龙,不坠青云之志。依然故我,无怨无悔,始终有一种不变的信念。他不但倾尽十年心血画出了抗日联军的组画,又花了十年时间画了毛泽东、邓小平、江泽民三代领导人的世纪大作,以及前面所提到的件件巨制。他紧紧把握住了时代的脉搏,他始终高奏着主旋律,真有股子“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概。这批大数量,划时代的作品,没有人下指示,没有人派任务,是画家自觉自愿地想画,非画不可。画家对党、对社会、对国家、对人民是真“爱”,是那种骨子里浸出来的“爱”。否则,四十年如一日,一条路走到底,常人能做得到吗?画领袖,画伟人,画像了还好说,不像就前功尽弃。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他依然干着那种很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对一系列作品的评价,杨仁恺、责庆余前辈以及报刊杂志都已谈得非常详尽,我不必再画蛇添足。
  记得当代著名雕塑大师潘鹤先生看罢展览后说:“赵华胜是稀有动物,太少了。”一语道中时弊。潘鹤先生和广东省文联的张小军副主席谈到了恐龙灭绝的历史教训,为什么?因为它生存的环境空间没有了。周围的环境、生存的条件,如果越来越不利于动物的繁衍,它就会越来越少。如果说主旋律的作品进不了市场,画院的微薄工资保证不了画家的巨大开销,那么画家的创作就很难保证。国家曾提出保护大熊猫之类的措施,我想是不是也要保护一下赵华胜之类的“稀有动物”?此决非戏言,是有感而发,是发自肺腑的话。


  其实,就俗论来说,赵华胜这一批主旋律的大作,未必没有经济价值,不但有而且大的很。如《世纪大潮——一代伟人邓小平》就曾有一家企业出价七百万,不过被画家夫妇坚决地婉拒罢了。有关领导专门过问此事,报纸上也有报道,想人们已经知道了。更有一家国营企业,出价一千万要全部买下三代领导人的三幅巨作,结论是一样的。为此,画家夫妇也曾彻夜探讨,辗转难眠。这批颂扬革命领袖的作品,究竟能不能卖,按理说不能卖,用画家自己的话说:“一卖就把一辈子的名声卖没了。”按理说也能卖,是作品就应该是商品,只要不出国门,你挂我挂都可以。何了兄画家非为稻粱谋,创作中间的花费实在庞大,卖了原来的,可以画出更新的,最终都是国家人民的,有何不可呢?
  俗话说“三日风,四日雨,哪有文章锅里煮”。如今变了,文章暂且不论,书画值钱是肯定的了。像赵华胜这样的名家,如果改弦更张,把现有创作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商品画上去,无疑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随之就是日进斗金,财源茂盛,那么赵华胜就不是赵华胜了。历史已经证明,凡表现各个国家、民族当代和历史重大主题的东西方各具特色的代表性力作,均被视为国家和世界的文化遗产,以国家级文物继承下来,成为无价之宝。我们相信,艺术家的主旋律作品随着时间之发展,其历史价值、政治价值、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必定会被社会高度认可。
  赵华胜以其大思路、大主题、大手笔、大气魄所绘作品的整体阵势,是无以匹敌的。他的展览形象地展示了中华民族自周秦汉唐,康乾盛世以来五千年文化的衍生,是博大精深中华文明的延续。画家以气冲斗牛之功,洋溢了大国气派的大家风度。他的众多作品可以进入各个层面的博物馆,《正义的胜利》甚至可以摆进联合国。他的作品的分量比那些只能进入市场,只能让画家狂数钱币的作品,有着天渊之别。


  行文至此,我突然想到在赵华胜作品研讨会上,想说而又未说出口的话。我想说这样浩大的一批作品,非华胜一人之力所能完成,俗话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个贤德的女人”。赵华胜驰骋画坛数十年,多次获得金奖、大奖,夫人黄巍对他的支持可谓功不可没。赵华胜一般的作品也在代尺以上,几十年间几十幅大型创作,仅靠画家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的。今天的条件都好了,但几十年前,大家的处境都大同小异,身居斗室,环境恶劣,画张大画谈何容易。没有夫人的默默支持,任劳任怨,甚至牵纸研墨,参加意见,那么,很多作品就恐怕出不来。即使在今天条件很好了,有些巨制恐也不是在房间里可以画得下的。据说早先时,华胜画画创作都是在厨房里进行,因天热劳累,常常是大汗淋漓,有时实在大热了,黄巍就在他的脚下放个凉水盆,让他踩在水盆里,权当降温。有时如果华胜一时兴起,忘乎所以,踩翻了水盆,小厨房成了小水塘,黄巍也就遭了殃,但她毫无怨言,把地面拖擦干净,重新摆上水盆,一切就又恢复原样,华胜也要加倍小心了。后来画巨幅大画,常常借外边的舞台用,搭两节梯子,搭三节梯子。赵华胜画人物经常要画一画,看一看,免不了梯子上,舞台下,不知要折腾多少回上上下下。有人给华胜算了算,按他这种画法,一天要走几十里路。一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每天重复着这样的工作,够辛苦的了。那么其他的辅助劳动,就都落在了黄巍还有孩子们的肩上,推车装颜料,帮着看效果,传送东西,整理卫生。每当这种大战时刻,黄巍就成了监军、内务部长兼厨师、勤杂工、搬运工。有名都是赵华胜的,夫人黄巍却做了默默奉献的幕后英雄。好在赵华胜是个有情有意的好丈夫,在荣获金牌时,回到家里总是先把奖牌挂在妻子脖子上,给她照个相,留个历史纪念,证明华胜取得的成绩有她的一半。他在赠送画册时,总是虔诚地写上两个人的名字,而且必定把黄巍写在前面,不知情的人,以为华胜惧内,在家里地位不高,知情的便不为怪,画家对自己发妻的由衷深情和尊重认为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那天深夜,赵华胜和我谈起他夫人的时候,很动情地说:“黄巍是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员,做过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电视剧制作中心主任,又是电视剧制片人,工作压力大,事业心强,总想事事做好,很要强。而我家境贫寒,没有亲戚,没有朋友。衣服是旧军装,加补丁,裤子像裙子。结婚时,我们家什么都没有,母亲就给了二十四尺布票,结婚后一直跟我遭罪,真委屈她了。”夫人黄巍倒很坦然地说:“什么都不图,就图他有才华,本质好。”这一对患难夫妻,能有今天的荣耀,也算苍天不负有心人,苦尽甘来吧!
  珠帘暮卷西山雨,物换星移几度秋。
  人的一生是一次性消费。消费的好坏,都无法回头重新来过。赵华胜这一生尽管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但给人世间留下这许多“财富”,获得过这许多荣誉,算得上花好月圆、功德圆满了。但还远不到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地步。他的目标还远大的很,他的路也还长的很。他在会上坦言:2008年还要再办一个展览,还要再画上百幅精品。杜甫有诗云:“语不惊人死不休。”看来赵华胜是要“画不惊人死不休”了。其实他的不少作品够惊人的了,只是他不满足罢了。我深信他的实力,深信他的诺言,祝福他如愿以偿。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在赞扬赵华胜的同时,也有些不同的声音,归纳起来主要有两点:一是他的画过实、远距离、缺乏笔墨韵味。二是他的画国画传统笔墨不强,素描因素较强,与笔墨缺乏有机融合。如有的同道老朋友曾提出建议,认为太实了,应放松一点,随意一点,玩一点、耍一点。我也有类似的想法。在与赵华胜谈话中就有意引到这个话题,赵华胜详述了他的见解和其他艺术家的意见,我认为很有道理,不妨写出来,也可求教更多同行,即使争议,也不是坏事。赵华胜认为:他的作品如同现代绘画,都是大制作,在大展厅里展示,需要有很大的感召力和视觉冲击力,这样既考虑笔墨效果,又要考虑远距离视觉效果,要想完成重大主题,必须考虑笔墨力度,形象完整,而不追究局部小的变化。讲到这里,他特别强调了王盛烈教授的一句话:“笔墨是表现力,不是技法。”
  中国画的笔墨,讲究的是韵味,是轻重缓急,浓淡干湿,画小画可以,画几米长的大画就有问题了。为追求局部线条的变化,甚至用舌头舔笔头,画大画是不行的。拉开距离来看,整个画面就显得散而弱,碎而花,形不成一个整体的分量。在这种情况下,是要丰富完整的形象,还是追求局部的笔墨趣味,二者必取其一。从大局出发,只能做出牺牲,舍掉趣味,保证力度,保证分量,墨色上加了再加,加到足够了的时候,加到能“打人”为止。尽管线条趣味减少了,但一个亲切的活人形象丰满完整了。造型艺术的最后效果是用画中的形象打动人,感染人,而不仅仅只是首先看画家的笔墨趣味,不能以笔墨趣味来代替形象的感人力度,而应该使笔墨的变化服从艺术形象的表现。这一点是经验之谈,我实践过了,这是东北画风的技法。
  南方的画家,特别江浙一带常常强调用书写的笔墨方法解决笔墨变化的问题,那是适合他们表现的人物和内容,形成了南方各画派的笔墨表现规律。我们要追求整体的“博大、浑厚、深沉、坚实”,这几个字基本概括了关东画派塑造人物笔法的根本。除中锋外,大量用侧锋,刀劈斧砍,用塑造笔法,这样就会产生强烈的立体感。有些南方的作品水墨淋漓,水分很大,是因为平案而作可以泼墨泼彩。我们的作品竖立着画,是因为超大幅的画面,在把握形象准确和力度上要有距离感,不能平案,采用立势作画,水分必须控制,笔墨就要一层一层加,看上去比较干、比较实,但宁可这样,画出的东西像石头一样。如果一片水泼上去,还会有效果、还会有力度吗?我们一定要画到九分、十分,把笔墨加足加满,追求了强悍力度在笔墨表现上,体现一种男子汉的艺术,抒发一种阳刚之气。
  北京的理论家曾提出,以前对关东画派的笔墨没有好好研究,现在要转到北方来。六七十年代,对东北画风关东画派提出“傻、大、黑、粗”,有人谈起来是贬义的。为什么?因为是站在他们的角度看。如果掉转立场,站在全国的角度看,就会看成是他们的特点、他们的优势,看成应鼓励他们发展而逐步完善,那么贬义就变成了褒义。
  著名美术家李天祥教授曾说:“所谓傻,是厚重、苍拙、犷放;所谓大,是大主题、大场面、大容量、多人物,这正是中国画走向现代的时代所需要的;所谓黑,是力度,是分量,多次塑造,把画山石的手法拿到人物上来,拿画石头手法去塑造形象;所谓粗,是北方人性格,不宜过细,不是秀美的南方,苍茫坚实是北方的特色。如过于细秀,不符合东北大山、大水、大平原的敦厚、实实在在,应把傻、大、黑、粗四个字的翻案搞好。至于把素描揉到作品中的不够协调,这是事物必然发展的过程,望赵华胜这些同志再努力。”


  美术理论家梁江、青年画家毕建勋认为:赵华胜先生的笔墨要做到家,要极致,赵华胜才立得住。李可染、李苦禅,特别是李可染,40多岁的写生很淡雅,60岁以后才往黑往厚上画,后来的李可染,任何人都没有他黑、他亮、他厚。如果还是原来的样子,就没有李可染林墉的东西很甜美,只有林墉走到了极致,不能跟着走,要研究自己的路,否则就没有苦涩、苍拙了。赵华胜如坚持下去,就是另一个李可染。对于坚持严肃现实主义创作精神的赵华胜,对于笔墨的使用理念,不是松一松,玩一玩,耍一耍所能解决的。把笔墨作为严肃的表现力,才是画家几十年的追求。
  总之,两种意见,在北京研讨时非常热烈。一个人的艺术有争议,说明大家关切,大家重视。正如古语所说:“大争议、大成功;小争议、小成功;无争议、平平耳。文坛事大抵如此”。我祝愿有更多的争议,在今后的岁月中伴随着赵华胜的实践探索,便有希望使他达到光辉的顶点。
  为此,2001年10月,赵华胜以《中国画现状与发展之思考》为题,著文阐述了八点意识,即:一要有大国意识;二要有主流意识;三画什么为第一,怎么画为第二;四“笔墨”是表现力;五要有使命和责任意识;六要有精品意识;七要有主动发展传统意识;八要提倡吸纳融合意识。他在文章中,客观详尽地娓娓道出了从事中国画创作五十余年实践的体会,很值得人们一读。
  天无私刑,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大自然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的公平。赵华胜自幼家境贫寒,父亲多年瘫痪在床,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门户,苦苦养活五口之家。也就在这样的家境里,竟出了赵华胜这位成就显赫的大画家。
  赵华胜一生并不顺利,数十年来一句话说完,他没有逃避任何一次运动。诸如“作风问题”、“大骗子小骗子”、“五一六分子”、“黑线人物”、“修正主义苗子”、“复辟干将”,每一段都有一个故事。说起来话长,也只好留给下一篇文字。总之,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就要被收拾一下,修理修理。他是位名副其实的“老运动员”。即使到后来创作《世纪大潮》的时候,八易其稿,翻来覆去,他画了潮水,也补过人体,一种很纯的创作心情,一种很正常的创作过程,也曾掀起轩然大波。然而,俱往矣。有一位老教授讲:“赵华胜就像水缸里的瓢,按下去,就起来,再按再起来,除了按下去不撒手,撒手就还要冒出头。”赵华胜自己说:“经历的挫折多了,脸皮也就厚了,爱怎么整就怎么整,做男人拿得起放得下,这个世界不要介意太多,要以德报怨。你整你的,我画我的,睬你是傻子!”排除各种干扰,一心投入创作的思考和境界中来。他忍辱负重,为报答他的母亲,他的国家,他拼命忘我地画,终于画出了名堂。


  成名后的赵华胜,没有马放南山,没有丝毫松懈,他顽强地甘心情愿地画着大主题。他反复说:“我是以发自内心的真实感情在作画,如果一开始就想着得什么奖,卖多少钱,就掺假了,肯定画不好。”历五十余年体验:“凡是不好的作品,都是违心的,逼出来的东西。凡是好的作品,都是潜心投入,在画自己的灵魂和真情,再临也临不成,再画也画不出来的。”经验之谈,入木三分。
  人的一生要的是过程,人生一世留下的是作品。米勒画《晚钟》,只换了三根胡萝卜;李斯特做《蓝色多瑙河》,只讨了一顿饭;《蒙娜丽莎》画了四年,达•芬奇就为一个“爱”。如果为了别的,他不会画四年,不会画到极致,至于这些作品将来多大价值,能卖多少钱,是别人的事,与艺术家无关。凡是历史留下的大师千古作品,决容不下其他。
  赵华胜的种种“系列”,为的是一个“情”。是对母亲养育的亲情,是对妻子儿女的爱情,是对国家和人民由衷报答之情。一腔男儿血,抒写世纪情。是历史和时代造就了我们的艺术家,是伟大的人民哺育了我们的艺术家。“五十年不算太久,我活着就要画下去!”这就是我眼前的七尺男儿——人民的画家赵华胜
  面对孤灯,我熬过了几个日日夜夜。时间紧迫,要写的内容太多,常常是空坐半日,只字未获。一个为艺术生能舍已的七尺男儿,赵华胜君,声誉日隆,非浓墨重彩,大块文章,写好岂是易事?此亦黄巍夫人邀我珠海之行,迟迟不敢应承之虑,更何况已有前辈杨仁恺、李松、贲庆余大作在先,位卑如我,何堪当此重任?坚辞不获,诚惶诚恐,权作红土充砂,抛砖引玉,是为序。

2002年8月7日凌晨于深圳银湖
闫正原《美术观察》杂志社社长,《东方艺术》杂志社社长、总编辑,现为《中华收藏》杂志社社长、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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