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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论·研究] 龙衮煌煌 不阙何补:读程十发《补衮图》兼论“补衮图”意涵

1 已有 379 次阅读   2021-04-24 16:22
龙衮煌煌 不阙何补:读程十发《补衮图》兼论“补衮图”意涵 

此图名“补衮图”。按字面意思:衮,即天子祭祀时所着的绣有龙纹的礼服。“补衮”的字面意思,即补天子之衣。在程十发此图中,他描绘了仕女补衣的景象,全图的布局安排宛然具有戏剧舞台的效果。画中以补衮的仕女为中心,而周边则有侍女伫立其旁,有的手持宫扇,有的手捧锦盒,后面的松树、杂木如同舞台布景。其宾主分明,俨然一出戏剧,充满着情节感。事实上,这种安排画面的方式,在任伯年的人物画中便已出现,这正是程十发着重师法的一位前贤。

补衮图

程十发

纸本设色

1982年

136×68cm

在画法上,此图显示出连环画对程十发的深刻影响。画中人物造型、动作丰富,姿态多变,尤其是补衮者的手部细节刻画精细,主次人物之间关系紧密,环环相扣。就单个仕女而言,其开相符合现代审美,多瓜子、鹅蛋脸型,显得清秀俊美。仕女眉眼细长,面颊处以肉色晕染,头发则以墨色挥写与勾线结合的方式绘制,工中带写。这些特征都与古代的仕女画拉开差距。虽作古代人物,却具有一种现代感。配景的各个物象,如前景的瓶花、佛手、荔枝、绿竹,则以细线勾勒后填彩,轮廓边界清晰分明;远景处则通过勾云留白的方式突出前面站立的仕女,这些也都与连环画的画法及构图手段相近。图中的山石与虬松用笔豪纵,与仕女、瓶花的工细画法形成一种对比。将豪纵与精致的两种笔调融于一图之中,形成变化乃至对立,而画面效果却协调而不显得突兀,也是程十发绘画的一大特色。

由于程十发在此图的题识中未曾提及“补衮”的含义,因此有必要再对这一主题作一些探讨。

“补衮”小考

关于《补衮图》,这一题材在《宣和画谱》《图画见闻志》等早期文献中并无记载,可知并非是早期人物画中的常见题材。而在明时,陈洪绶名作《杂画册》中有一页《夔龙补衮图》绘一名女子,并二侍从,侍从手中拿着绣有龙纹的衮衣。仇英则有《补衮调羹图》,图绘四名女子。故宫博物院藏有晚明顾绣名家韩希孟所绣《补衮图》,绣有仕女补衣的形象,对页有董其昌题跋:“龙衮煌煌,不阙何补。我后之章,天孙是组。璀璨五丝,照耀千古。娈兮彼姝,实姿藻黼。”而在程十发的藏品中,我们发现一件任熊的《龙女补衮图》,程十发这件《补衮图》可能正是由此而来,画的也是女子补衣的形象。

龙女补衮图

任熊

清代

绢本设色

95×37.5cm

上海中国画院藏

由此,可推知两点:其一,“补衮”这一主题的兴起大约是在明时,属于一个较为生僻小众的题材。其二,“补衮”题材皆为女性形象。那么我们不禁要问,这个冷僻生疏的“补衮”题材究竟有何意义?而何以《补衮图》中皆为女性呢?

关于第一个问题,历来的叙说较为简略。“补衮”有两个含义:其一,有补救规谏帝王过失之义。其二,则是唐代对补阙的别称。此处的《补衮图》究竟取何义呢?

在传世仇英《补衮调羹图》后有一段文徵明的诗题,或许能为我们揭晓答案:

题《调羹补衮图》

商宗王业光九有,允资岩说调羹手。

周祚传宣号中兴,补衮之阙山甫称。

良臣时遇明天子,能效二贤臻上理。

遐哉懿执谁继兹,但令千载传青史。

吴门实父古龙眠,身外丹青最秉权。

拂楮濡毫图此意,所期今古相后先。

绘为四美娱人目,立瑶伙兮贮金屋。

龙衮补就手纤纤,玉鼎调成羹馥馥。

吁嗟乎!博观休蘋美人图,丈夫如此勋名足。

嘉靖壬子(1552)春三月既往,徵明。

文徵明 题《调羹补衮图》

跋文除了颂扬仇英画笔高妙之外,主要提到了“补衮”与“调羹”的出典。如首句“商宗王业光九有,允资岩说调羹手”。句中的“九有”,即九州。《毛传》:“九有,九州也。”“岩说”,可能是指商王武丁时的大臣傅说,与“商宗王业”相呼应。傅说因在傅岩(今山西平陆东)地方从事版筑,被武丁起用,故以傅为姓。按《尚书》记载,武丁曾对傅说言:“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意思是说,治理国家如调和汤水一样。后来,“调羹手”便引伸代指治理政事的宰相。而北宋权相丁谓(966—1037)被贬时曾说:“补仲山之衮,虽尽巧心;调傅说之羹,难谐众口。”由此,“傅说调羹”又引申出“众口难调”这一成语。无论是“调羹”,还是“众口难调”,原来指的都与治理国家政事相关,不像今天那样仅仅与饮食烹饪相关。

而诗的第二句“周祚传宣号中兴,补衮之阙山甫称”则点出了“补衮”的含义。此典出自先秦诗歌《烝民》:“我仪图之,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山甫”即“仲山甫”,周太王古公亶父后裔。他本是平民。早年务农经商。周宣王元年(公元前827年),受举荐入王室,任卿士(相当于后世的宰相),位居百官之首,被认为是周代贤相。“衮职”,即指帝王的职业。孔颖达疏:“衮职,实王职也。”“衮职有阙”,即帝王有所过失,故有仲山甫为之劝诫。之后,汉蔡邕《胡公碑》云:“弘纲既整,衮阙以补。”晋张华《尚书令箴》云:“补我衮阙,阐我王猷。”均为此意。

综上,“傅说调羹”与“山甫补衮”指的是商周两代辅佐天子的贤臣良相,故跋中云“良臣时遇明天子,能效二贤臻上理。”那么,补衮题材的绘画应当与此相关,均带有劝诫帝王之意。

具体到此图,我们还可以发现一些关键信息。如诗中紧接上句写的是“遐哉懿执谁继兹,但令千载传青史。”显然,这是一句反问,即今日有谁能像傅说、山甫那样辅佐贤明的君主呢?再后,文诗云:“吴门实父古龙眠,身外丹青最秉权。拂楮濡毫图此意,所期今古相后先。”“吴门实父古龙眠”毫无疑问是在赞誉仇英似李公麟后身。而“身外丹青最秉权”则有出典,指的是唐代权相李林甫。李亦擅画,其父为李思诲,即唐代大画家李思训弟,故林甫为思训之侄,昭道堂弟。李白《留上李右相》云“身外即丹青”之句,故文诗中有“最秉权”之语。显然,“所期今古相后先”中的“古相”便是指李林甫。那么今相又是指的谁呢?按文徵明题跋时间为“嘉靖壬子(1552)”,此时的内阁首辅正是权相严嵩。那么,诗中与李林甫对应的“今相”很大可能便是指严嵩。显然,文徵明的诗跋既称颂了商周的贤臣良相,也暗讽了李林甫与当朝的严阁老。再结合“补衮”有规劝帝王过失的含义,那么当时的帝王不是别人,正是一意玄修,置社稷百姓于不顾的嘉靖皇帝。嘉靖时,民间甚至有“嘉靖嘉靖,家家皆净”的民谣相传,可见百姓对这位道士皇帝的失望,以及对权相严嵩的愤怒。如此,“补衮”这一主题出现在明嘉靖时期便实实在在有了现实意义。

进一步探讨第二个问题:何以传世的“补衮”题材的绘画,如仇英《补衮调羹图》、陈洪绶《夔龙补衮图》、程十发《补衮图》均绘女子形象,而不直接作贤臣形象呢?

杂画图册之夔龙补衮图

陈洪绶

明代

绢本设色

30.2×25.1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同样生活于嘉靖时期的徐渭有一首题画诗《至日为宋侯题补衮调羹图,是两美人》(《徐渭集》卷五)或许解开了这个疑惑,诗云:“商家传说周山甫,补衮调羹一双手。悬知国内有贤臣,譬似家中有良妇。高髻并立绝世姿,一人候火一人绣。宋君举觞进我酒,是日初阳雨清昼。”诗中“悬知国内有贤臣,譬似家中有良妇”告诉我们“家中良妇”宛如“国内贤臣”。而文徵明在仇英《补衮调羹图》后也有“绘为四美娱人目”之句,似乎描绘美人比直接描绘贤臣更能“娱目”。如此,在这个看似轻松愉悦的“美人图”下,隐藏的却是着一个带有劝诫意味的严肃主题。

结合仇英《夔龙补衮图》后文徵明的题跋进一步推测,本文以为历来所传“补衮图”均绘女性形象可能还不仅仅是为了“娱目”。更可能的情况是,这与当时严嵩当权有关,明代仇英、徐渭、文徵明晚年均处于嘉靖朝严嵩当权时期,这一时期开始出现较多的《补衮图》《补衮调羹图》之类含有贤臣劝诫君王含义的绘画,劝诫的实际正是他们的当朝皇帝嘉靖。且既然文徵明在《调羹补衮图》的跋文中暗指了李林甫,那么诗跋中自然影射了这位权倾朝野的严阁老。而对嘉靖时期的画家而言,又只能以一种较为隐晦的方式表达劝诫皇帝、影射权相的含义,故画中都绘以女子的形象。再后的人则沿袭了这一程式,故历代“补衮图”均为女子形象。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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