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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动态] 常 江: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在2020中华诗词学术论坛暨“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发

2 已有 408 次阅读   2020-11-06 22:45
常 江: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在2020中华诗词学术论坛暨“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发布会上的发言 

常江先生本名成其昌,1943年生,吉林省吉林市人。永斌公之子,室名两栖轩。“关东名士”成多禄曾孙。著名文化学者,作家、诗人、楹联家。中国地质大学语言学教授、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退休前任中国地质图书馆副馆长。1984年7月组建中国楹联学会,系主要创始人。任首届秘书长、二三四届副会长兼学术委员会主任。2020年获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

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在2020中华诗词学术论坛暨“聂绀弩杯”年度诗坛人物发布会上的发言

常 江

小小的、矮矮的常江,从北京来,和长长地、滚滚的长江,在武汉回合了!

北京,为首善之都;武汉,是英雄城市!这里,一阵枪声,催生了推翻帝制、走向共和的新世界;这里,一柱擎天,撑起了中原大地从洋务运动到改革开放的经济繁荣;这里,曾经一场鏖战,在抗疫中调整了呼吸,挺直了脊梁,浴火重生。武汉,我向你致敬!

我还要向聂绀弩先生致敬!他的现代与古代结合的全新的诗的韵味、幽默夹杂辛酸的诗的风格,是当代诗人的榜样。他的世道环境、生活经历、表达途径、诗文语境,都是无法复制的,但他的探索、他的成就、他的精神,给了我们景仰和学习的无限空间。

当然,我必须向包括楹联和辞赋在内的祖国诗歌传统致敬!这个传统,我们这个会,说得很全面,是“诗词曲赋联”。周(笃文)先生讲词,稍后徐(耿华)先生讲曲,我就讲讲诗和联。

我专注于楹联有四十年了,近来比较多地参加诗会,我常常在诗人面前说说和对联相关的话题。去年年初,在中华诗词复兴论坛上,我的发言是《讲好诗词与对联的中国故事》,去年年底,在全国诗歌座谈会上,我的发言是《对联是沟通新诗与诗词的桥梁》。今天原本要讲的,已经印在论文集子里面了,为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换了一个题目,讲讲《诗联创作的不同思维》。

这个题目,是根据人们津津乐道的一句话确定的,就是“诗联一家”。不少人认为写诗和作联是一回事,诗人说:“律诗中间的两联,拿出来就是对联嘛!”联家说:“两副对联前后加上去一些东西,就是一首诗。

果真是这样吗?

“诗联一家”, 应该这样理解:它们有共同的汉语文字基础,有共同的韵文发展空间,能共享优秀传统文化魅力,而绝非“拿出来”、“加上去”这样简单。对联要求有独立性,五言、七言的对联,除了极个别的像“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之外,一般都不是“拿出来”就具有“独立性”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拿出来”放在哪里?“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 “拿出来”又放在哪里?它们只是诗歌整体的一部分,处于“起承转合”中“承转”的位置,所以,不便“拿出来”。

当然,“加上去” 也绝非那么容易。范文澜有联“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脍炙人口。要“加上去”六句,成为一首七律,还要使意境、语境相同,比重写一首诗都难。

诗联本不是一家。对联和诗的关系,无论远亲还是近亲,无论“父子”还是“兄弟”,对联和诗词,都不能互相依赖,必须各自走好自己的路。

诗与联到底有什么不同,这些区别对于我们进行创作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试着总结出十点,供大家参考。

第一,诗歌是听觉艺术,对联是视觉艺术

这个观点,我最早提出来,讲过不止一次,但没有讲透。诗歌,诗歌,诗和歌是联系在一起的,诗是是吟唱的,嘴里发声的。《击壤歌》如此,《诗经》如此,《离骚》如此,《乐府》当然更是如此。律诗、绝句呢?依然如此。有一则唐人轶事说,一天,诗人王之涣、王昌龄、高适三个人去一家酒楼饮酒听歌,歌词都是当时有名的诗作。这天,有四个歌女演唱,他们三个人约定:“看她们唱谁写的,自己在墙上划记号。”头一个歌女唱了王昌龄的,画了一道;第二个唱了高适的,画了一道;第三个又唱了王昌龄的,唯独没有王之涣的诗作出现。这时,王之涣指着第四个说:“她要是不唱我的诗,我这辈子再也不来这里饮酒了。”话音刚落,就听这歌女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这正是王之涣的得意之作《出塞》。

可见写诗就要写得能吟唱,不能吟唱或者不便吟唱的地方就要避免,于是形成了“禁忌”。吟唱最基本的规律,大概是平声长且高,仄声短且低。比如,孤平,连着好几个仄声字不好唱;再比如,“红军不怕远征难”能唱,要是三平尾“红军不怕征难”就没法唱,而三仄尾应该可以吟唱的。还有拗救,不但能唱,而且不难听,“羌笛何须怨杨柳”就是。

诗是听觉艺术,而对联不是听觉艺术,它的传播方式,一不靠唱,二不靠吟,从来没有关于对联吟唱的记载。朗诵怎么样?“我给大家朗诵一副传统春联:一元复始;万象更新。谢谢!”显然不行。我倒是很早就朗诵过大观楼长联,后来又背了崇丽阁长联,但也只是一种“凑趣”,像朗诵新诗似的,根本听不出“对仗”来。两个人“对诵”总能听出对仗来吧?一男一女,男的“五百里滇池”,女的“数千年往事”,再一轮男的“奔来眼底”,再一个女的“注到心头”。对仗倒是能听出来了,可内容却被自己搅合得支离破碎。

对联不是听觉艺术,是什么呢?是视觉艺术,直观的,用眼睛去看的。对联的传播,靠刻版,靠悬挂,写在纸上,挂在墙上,贴在门上,要求能读懂、念明白。“吟唱”的那些规矩,基本不起作用了。对联要想尽办法让人看得清楚,看出趣味,看出门道,看出事理。于是,运用各种巧思,使用各种修辞,刺激人们的眼球。“宏富宽容宜室家”,能“听”出七个宝盖吗?看才能看出来。“二人土上坐”能“听”出拆字吗?也是看出来的。对联就要在对仗上做足文章,在文字变化上做足文章,被诗当成“文字游戏”的,对联却当成宝贝,正对、反对、流水对,自对有许多种,借对又有许多种,都是诗所忽略的,而对联发展了、丰富了、创造了。尤其自对的发展,登峰造极,甚至不管重字。成都崇丽阁长联,上联有“最可怜花蕊飘零,早埋了春闺宝镜;枇杷寂寞,空留着绿野香坟。”下联相应对仗的地方却是:“倒不如长歌短赋,抛洒些闲恨闲愁;曲槛回栏,消受得好风好雨。”只管“闲恨闲愁”和“好风好雨”自对,不管上联相应位置有没有规则重字。这才是对联的风骨,把对仗发展到极致。

这样,我们得出第一个推断:鉴于诗歌的听觉传播,对联的视觉传播,二者在格律方面最大的区别是,诗歌重视平仄,对联重视对仗,联律应以对仗为基础、为支撑、为重点。

第二,诗的意境只可意会,对联意境可以言传。

对于诗的创作意境,人们有许多经验和理论总结,有一句话叫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要作者和读者去感悟,去想像,去揣测。

有些诗很含蓄,含蓄到不知作者的本意。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本来说的是世上生活中的小人,谁能理解到这一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都被我们当做革命的火种、歌颂的对象了。

有些诗就标作“无题”,其实,无题也是题,只不过不知道诗人所写的事物与背景,所积蓄的情感与意念是什么,有些像“朦胧诗”,让人不能或者无法一下子进入这境界中。

有的诗也有题,就是看不明白,最典型的是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玉暖日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无端是什么?据解释是无缘无故,无始无终。一千年来,许多诗人学者对着这 56个字,绞尽脑汁,据说能有一二十个“主题诠释”,最终还是莫衷一是,谁也说不清楚,真是“有始无终”了。所以,清人王士祯说“一篇锦瑟解人难”。梁启超也坦言说这首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来一句一句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

对联似乎完全不是这样。还没有发现一副对联像《锦瑟》这样的,对联都是“有端”的,有因有果,有始有终,甚至于都没有发现一副“无题”的对联。

是不是有端的对联,就比不上无端的诗更有意境呢?不是这样。

我近年审校《中国对联集成》,分类读了大量的对联,觉得同题对联有很多立意上的区别。比如土地庙:

“土中生白玉,地内长黄金。”(山西闻喜土地庙),是写赞美、保护一方土地的;

“莫看庙小无灵,你不行善,试试;休仗钱多有势,谁来作恶,瞧瞧。”(安徽濉溪北关土地庙),是写惩恶扬善的;

“你们竟置我俩于百户街头、三岔路口,我俩犹为你们尽十分公道、一片婆心。”(枞阳麒麟桥土地庙),是写土地佬的高尚品格,实际上是颂扬清官。

“土价高涨,问大家如何过瘾;地皮刮尽,看小民怎样活生。”(安徽定远县南门土地庙),是反对土地贪腐的;

“这一街许多笑话,我二老总不作声。”(武汉土地祠),是写土地爷内心慈祥故意装聋作哑的;

“婆婆不要抹口红,保长贪色;公公休得刮胡子,上头抓兵。”(贵州瓮安兴隆堡土地庙),是讽刺社会丑恶现象的;

还有说神仙中就只有土地爷开夫妻店,可以带夫人上班的;说老两口不见儿子娶媳妇就抱孙子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他们都是写了一个侧面,在立意上并没有高下之分。但是,作者的独特的发现,独特的理解,加之独特的表现,确是判断一副作品高下的重要依据。

这样,我们得出第二个推断:鉴于诗歌注重深度,讲求含蓄,而对联更注重广度,注重发现,因此,对联内容的新鲜感至关重要;为此建议有识之士,对于常见的对联同类题材的表达内容,进行认真的梳理,以求明确创新的路径。换句话说,我们只有对联资料库是不够的,还要有对联信息库,像科技工作者学会“查新”那样,必须要知道前人都有过哪些创新,还有哪些可供创新的空间,这应该是一个楹联作者必备的基本功。

第三,诗靠整句产生魅力,对联靠词语产生亮点。

诗的美感,主要是靠句子体现的,而与词语关系不是很大。有人可能会说:不是有炼字一说吗,炼字就是词语呀。是的,炼字是讲求使用最恰当的词,主要是动词,像人们熟知的“僧敲月下门”(贾岛),“身轻一鸟过”(杜甫),“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平地风烟翻白鸟”(苏轼改),都是善用动词;还有许多人因为改了别人诗的一个字,被称为“一字师”,那所改的字,就不一定是动词了。

炼字,诗会很生动,但是古人的诗评却有“炼字不如炼句”之说,认为句子才是诗的美感所在,魅力所在。“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春风不度玉门关”“万紫千红总是春”,这些句子里的字词,真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很普通很普通的,就是这些常见的词组成的句子,产生了无穷的魅力。

对联呢,我以为,它的亮点在于用词,或者说,对联通往意境的道路,是由闪亮的词语铺成的。我们看多了对联作品,就会惊叹于那些既对仗又新奇的词语,这些词语,生动、恰切、有穿透力,又不可移易。

使用对联语言,除了注意动词,常说的“炼字”之外,大致还有这样几个途径:

一是虚字。按现在的说法主要是副词,特别是连词,带有口语化的联语,多依靠虚字。比如:“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一层楼。”(旧联题楼阁)如果没有“已、才”二字,意境全无。“既然绕不过禅关,便要想着如何进去;纵使离得开俗境,也该思量怎样出来。”(拙作题寺院山门)如果把虚词都去掉,剩下的只有“绕过禅关,想进去;离开俗境,思出来”,真是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二是实字。对联中,使用名词很多,可以把对联的名词研究作为重点。数量词、方位词、时令词、颜色词,这四类都属于名词,特殊的名词。它们的作用,古人早已看到,所以自成一类,以为重视。这是我们都熟悉的,常用的,其出现的频率和用途,比诗词要多。而且,扩大了它们的使用范围,这四种词之间,是可以互用互对,自由、随意、宽泛了许多。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有成语。其优点是极为简练,很适合对联这样的文体。问题在于,一些生僻成语,很难入联;相反,一些常用成语用的多了,几成“熟语”。万紫千红,调过来千红万紫,浓妆淡抹,调过来淡抹浓妆,依旧缺少语言的冲击力。但是,“紫万红千”怎么样?“抹淡妆浓”怎么样?不是成语了,却很新鲜。

这类的词语很多很多,我把它们叫做四言自对词语,是一种对联常用的特殊名词。它的来源,一是从成语变来,紫万红千、抹淡妆浓是也;一是把两个二字名词拼到一起,突兀巍峨、骚人逸士是也;一是可以仿造或自造,湘雨衡云、瘦水肥山是也。

四言自对词语用得恰到好处时,就是闪光的亮点。这种词语可以是全句中最提神的,如张月中题弥勒殿:

愁愁愁愁愁愁,愁名愁利,看您愁得肌消骨瘦

乐乐乐乐乐乐,乐色乐空,瞧我乐成肚大肠肥

四言自对词语也可以是联中的主体部分,其他文字都是围绕这一个或几个自对词语敷衍而成。如阮元题镇江自然庵:

从古桑田沧海

自然仙鹤梅花

又如黄人祥题城隍庙:

使尽了百计千方,瞒不过天聋地哑

弄得个七颠八倒,都只为利锁名缰

这样,我们得出第三个推断:鉴于诗歌看重句子,对联看重词语,对联创作不但要保证分句之间的连续性、逻辑性、整体性,而且更要加强词语、特别是名词的选择、组织、变化,使对联的语言更具有美感和新鲜感,这应该是对联修辞学的基础。

第四,诗歌要表达的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绪,对联要表达的是典型语境中的典型认知。

这个话是套用过来的,原来说的是小说和戏剧,要塑造典型

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比如阿,就是辛亥革命前后中国农村人物的典型;或者说,要表现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阿的精神胜利法,就是典型性格。诗歌,是要表达情绪、表达感情的,没有情,还要诗歌做什么?比如送别,是古代诗人常用的诗题,但表现的又各不相同,那是环境情景对象心绪都不相同的缘故:本来“烟花三月下扬州”是高兴的事,好朋友之间又不免有“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怅惘,情绪很复杂;分别时,“劝君更进一杯酒”,因为“西出阳关无故人”了,情绪很苍凉;虽然不在一起,但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情绪又很慰藉。无论那种感觉,都那么真实,那么感人,通过诗歌,留下许多李白汪伦式的美谈。

对联也有一些感人的作品,比如某些挽联,比较注重感情和友谊;更多的对联则是表现作者对事物的凝练概括和深刻认识,或者说,不需要附加更多的情感因素,要把对联写得“更像”、更符合描写的环境与人物。理发店的“虽然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是一副名联,只要把“理发”这件事情说透就好,并不是针对哪一位理发师的。韩信祠的“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也是名联,只是概括韩信的一生,看不出对萧何、漂母、吕后有多少褒贬。楼阁联 “到此已穷千里目;谁知才上一层楼”,则仿佛是从“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这一个定理推导出的逆定理。

这样,我们得出第四个推断:诗歌讲求情感,以真切感染人;对联讲求认知,以贴切启发人。贴切,应该是对联创作内容表达的第一原则,也是提升对联意境和创新对联技艺的基础。

我在《对联知识手册》中提出对联创作的六字要领“工整、贴切、新奇”,便是从与诗的对比中提炼出来,并大体上是符合对联创作的特殊要求的。

第五,诗歌的形式与规律多有变化,以至面目皆非;对联的形式和规律基本不变,以至古今难分。

《古诗源》里的中国早期诗歌,是长短不齐的;诗经,以四言为主;楚辞,变化就多了;乐府,五言;唐代律绝古风,五言七言和多言。这已经和诗经、楚辞相去甚远了;如果和后来的词、曲比较,真的面目皆非。最近,有人提出新旧诗的百年和解,说新诗也是几千年诗传统的一部分,其理由有共同的血脉“诗言志”,有共同的语言“汉语”。新诗是一百年前以旧体诗为假想敌进行的一场革命,和解的结果,新诗坐了正殿,旧体诗坐了偏殿。如果这一说法成立,那些纷纷扰扰的各种新诗体,早就没有诗经的一点影子了。

对联则不然,形式上一直是“两行文字”,它的变化,只是文字的多少,从四言到近千言。其格律,尽管古人没有什么通则,但大家都是在一个共同认定的基本规范下写作,千年不改,并且允许变化和创新。现在也有创新,“三柱联”是一种创新,但它最终还是要两两成对,组成两副联律相同的对联。

这样,我们得出第五个推断:把对联学好了,一劳永逸,终身受用,无论什么时候的对联都可以成为学习的教材,而人这辈子都不会看到联律有什么变化的。

第六,诗歌排斥“技巧”,对联主张“技巧”。

这里的技巧,是除了比喻、夸张、借代、设问这些基本修辞之外的技巧,比如对联常见的嵌名、偏旁、谐音、回文等。《唐诗三百首》没有一首技巧诗,李杜的集子、明清人的集子,也都没有。《水浒传》第六十一回,吴用智赚卢俊义,用计,把四句诗写在墙上:

芦花丛中一扁舟,

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

反躬逃难可无忧。

这就是藏头诗,藏了“卢俊义反”四个字。有人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书中写很多人看不出来,不真实。错了。因为诗歌传统是不写这类技巧诗、趣味诗的,大家不往“藏头”那方面去想,所以“看不出来”。

对联恰恰相反,巧联妙对是对联一大类,即使在其他类别中,也允许、也欢迎使用各种技巧,比如词牌对曾经在征联中风靡一时。

这样,我们得出第六个推断:写诗的时候,按部就班地构思,不要想写出什么花样,不要想用新的修辞手法吸引评委的眼球;如果谁真想幽默一下、技巧一下,写对联吧。

第七,诗讲究起承转合,组成完整构架;对联不须起承转合,要求脉络清晰。

看《七律·长征》: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是“起”。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是“承”。

更喜岷山千里雪。是“转”。

三军过后尽开颜。“合”。

所有的律诗都是这个规律,绝句多数如此,有的不太明显,或者四个部分有的合并了。

对联没有这种结构的限制,它也必须“完整”,完整的标准是什么呢?

写其一点,不及其余。如我代表地质文联、地质作协挽鲍昌:

野魄山魂芨芨草

良师益友拳拳心

他的文学成就很高,挽联只说他以地质生活为题材的短篇小说《芨芨草》,但因为只有这个与地质关系最近,最密切。这就够了,完整不是面面俱到。

该说的话,必须说完。如挽宋教仁:

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杀宋教仁

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赵秉钧,我说是袁世凯

“今年”和“我说”的内容,是必须有的,否则写这样的挽联有什么意义。

分工明确,上下有序。比如大观楼长联,上联写地理,下联写历史,但都有人文。这是指正对,正对占绝大多数。其结构和内容相一致,从所写的内容中提取信息,以此来决定结构,真正的“联无定法”。

这样,我们得出第七个推断:诗歌尤其律诗要有起承转合的结构,对联写作不需要这样,但构思必须要完整,语言明确,句意顺畅。

第八,诗的避忌,主要在音律方面;对联的避忌,主要在字词方面。

这是从前面第一条“推导”出来的。诗是听觉艺术,为了吟唱更顺畅、更优美,要忌孤平,要忌三平尾,拗救是为了补救,也有一些讲究,目的还是使韵律和谐动听。

这些,对联是不禁的,或者说,是不应该禁的,因为它们与“听觉”毫无关系。有的联家连三仄尾都要禁,那就更没有道理了。古人有不少三仄、三平结尾的对联,当代人也有许多这样的佳句。比如启功先生的“行文简浅显,做事诚平恒”,典型的三仄尾、三平尾。

对联有“禁”的吗?有,是关于字词方面的避忌。这有两个方面的内容:

一是要避免自对之外不规则的重字,也就是说,在同一位置上的重字是允许的,这点很容易理解,并已形成共识。

二是要避免与对类相悖的文字。比如春联中不得有不吉利的字,挽联中不得有喜庆类的字。这不仅是民俗上的事情,而且与国家政事相关。据清代周寿昌《思益堂日札》,早在元代延祐元年十一月,国家公布了进贺表忌用的一百七十六个字,其中有:

亡、哀、死、病、苦、没、灭、凶、祸、倾、颓、毁、坏、破、刑、伤、孤、夭、折、灾、困、危、乱、暴、虐、昏、迷、败、废、寝、杀、绝、忧、患、衰、囚、弃、丧、戾、陷、厄、崩、摧、殄、殒、墓、祭、奠、飨、享、鬼、怪、愁、梦、幻、疾、蒙、隔、离、去、尸、叛、惨、怨、逆、害、戕、残、埋、挽、暗、了、断、诛、厌、恤、罪、辜、逝。

推而广之,写庆贺类的文字,直到现在也都要忌用这些字,各种喜庆对联,包括婚联、寿联、春联等都不要用。相反,在挽联中,也不能用喜、乐、笑、欣、庆、欢等字。

有的字在组词时,意义有所变化,只要字形没有变化,也不要用,比如,疾风,杜绝迷信,不破不立。疾、绝、破,出现在字面上依然不喜庆。避字没有明文规定,但它属于民俗、礼数和约定俗成,体现人格、品行和修养。

可以得到第八个推断,创作是没有禁区的。为了更好地表达思想,为了让受众更好地接受,有一点限制也是必要的。

第九,诗必押韵,对联必不押韵。

诗的押韵,是随着诗的传唱形成的,直到现在,仍然是只有那些押韵的歌词,容易传播,容易记住。

至于诗如何押韵,怎样才算押韵,讨论了一两千年。写诗的人可以不看书,决不能不看韵书,而韵书又是历朝历代必修的,不断淘汰,而有时让人难以舍弃;不断出新,又有时让人难以接受。如此循环往复,贯穿诗史,也伴随诗人的一生。

是用“平水韵”,还是“中华通韵”,虽然有国家相关教育部门颁布,目前还是靠诗人自己决定。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实行的“双轨制”,只是一种过渡。

联界也实行双轨制,但比诗词界简单。对联是不押韵的,这最容易理解:上联仄声字结尾,下联平声字结尾,仄和平,当然不押韵了。对联只区分平仄声,至于所用的平声字、或者仄声字是不是在一个韵里,没有关系。旧四声和现代四声,多数情况是了解和区分入声字的问题。

为此,应把握的第九点是,押韵与否,是形式问题,一旦成为规则,就要遵守。

第十,诗词创作基本是个人行为,主要面向自己;对联创作虽然也是个人行为,却主要是面向社会。

传统诗歌,除了应制诗和科举诗,是不必“遵命”写作的。

从诗题材看,多是与人的活动有关,互访、送别、宴饮、郊游、致远、怀人、哀悼、贺喜、酬答、有感、故事等等,看似个人琐事,却都是人性表达所必须,许多名篇也都不是什么“重大题材”;然而,一滴水也能映射太阳的光芒,伟大诗人们之所以伟大,是他们能从个人的视角上,反映一个伟大的时代、多彩的社会,这就是杜甫被称为诗圣的原因。

从诗传播看,诗的最初的传播,只是写给自己、写给对方、写给相关人的,因为印刷术的发展,才使得诗的印刷成为公共阅读的渠道。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作品,一生秘不示人,使得可能是很优秀的作品,被历史的尘埃覆盖了。

对联恰恰相反。从来没听说过某人写了一本对联,只是写给自己、不准别人看的,并且一辈子也不想发表、不愿被书写和悬挂。对联的实用性功能,决定了对联从整体上来说,要面向社会、面向大众,除了酬赠类对联与诗的功能相近,建筑物内外的楹联,红白喜事的对联,毫无例外,都要经受时间和受众的检验。在这个前提下进行对联创作,很容易收敛个人的情绪,忽视个体的感受,而增加从众的思维,吸收时尚的语言。说得更明确一些,公共场合的对联创作,要考虑贴出去、挂出去、发表出去“合适不合适”;而合适的标准,往往不是作者自己的感觉,而是群众的理解程度、认可程度,一般还进行审查,看是不是符合“当前形势”和“宣传口径”。这是参加征联活动必须考虑到的。

现在,有些联家像诗人那样,评论古人,缅怀往事,作同题对联,常常有别样情怀、绝妙词语,具有较高的文学欣赏性。这也是网络传播语境下的新成果,值得重视。

从题材和传播来看,诗词和对联都处于面向社会、面向大众的重要地位,这样,我们必须从正反两个方面,去梳理这一复杂的文学现象——

认识诗词、对联直接面向社会的功能,理直气壮地担当起一种社会责任,这种责任,是追求进步,是呼唤未来;这种责任,是歌颂美善,是弘扬正气。

认识诗词、对联直接面向社会的功能,又要提醒诗词楹联创作不要简单化,标语口号、人云亦云,都不是群众的需要,时代的需要。运用生动的语汇,创造新鲜的形象,与现实生活呼吸相通,血脉相通,才是有出息的诗词、楹联作者的胸怀。

诗词与对联的差异,是文体的差异,没有高下之分。事实上,在当代的文坛,诗家与联家已经产生了分野:诗家不会作联的,联家不会作诗的,不在少数;诗联两通的,则凤毛麟角。我无法判断,这一与明清和民国时期很不相同的文学现象,是喜是悲,但有一点让人欣慰的是,无论诗界还是联界,都有一批年轻人,各自认真地作自己的学问。

我们这个民族,是吟着诗词、看着对联、踏着辞赋的节拍成长起来的。站在黄鹤楼上,看大江滚滚西来,又滚滚东去,仿佛感到中国传统诗词也处于这样一个继承与发展的关节点上,正是:

孔孟李杜苏辛,大江西望

诗词曲联辞赋,紫气东来

2020年11月1日于武汉

编辑/章雪芳 核/小楼听雨校对/冯 晓

书 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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